车门无声地关闭,或许是因为今天开的这辆足够高档,画展入口处人群的呼吸浊气与喧嚣被彻底隔绝,只剩淡淡的木制香水味漂浮在温润的真皮座椅之间。
引擎启动,车辆平稳地滑入城市的车流之中。
由于是参展,刘带了司机过来。此刻牧天坐在刘的身旁,身体绷得就像一条弦。他微微侧身,视线锐利地扫过后视镜,又迅速掠过两侧飞速倒退的车辆和楼房,宛如一只屹立于岩石上为族群把风的兽。他了解LUX,那是一个货真价实的疯子。此刻,Lux那双毒蛇般带着玩味感的眼睛还在牧天的脑海中,那么清晰,那么传神,以至于他不由担心,它们会在某个路口实实在在地出现在他跟前。
相比之下,老板座上刘的神态便显得更加从容而沉稳。他身体微微后倾,放松地靠在那张真皮座椅上,随手翻阅着那册从画展上拿来的宣传单。
牧天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不禁想如果他死了,自己会有什么感觉。
想到这儿,牧天摸出兜里的小药片又往嘴里塞了一颗,继而接着开始朝窗外望去。
药片晃动的声音引起了刘的注意,他侧过脸,目光不由从那副《春涧》转移到了牧天柔软的黑发上。
虽然牧天今日穿的是一身剪裁合体的黑色西装,但刘总觉得这衣服不合适他。他额发柔软,却不知道为何耳边的几搓乱糟糟的;睫毛又很长,靠着窗子会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尤其是那个高挺而白皙的鼻子……他还是更适合穿宽松且鲜艳的衬衫,就像在“上弦月”那一晚一样。
“牧天。”刘平静地叫了他一声。
牧天回过头,接上了他**裸的注视。
仅仅一瞬间,一抹微红从他的脸颊蔓延到了耳根,而后又延伸到了脖颈。
“干嘛?”他蹙了一下眉问。
可是刘没有回答,车厢里也很安静。牧天静静地听着引擎微弱的低沉与自己清晰的心跳声。因为刚才与Lux那充满火药味的对峙,也因为此刻刘沉默不语的注视。
“刚才在画展上,”刘终于再次开口,但没有挪开目光,他语气一如既往地平静,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那个向你问路的人,我觉得……你们好像认识。”
“是,见过几面,不熟。”牧天的心猛地一跳,像被什么东西攥了一把,但他回答的声音听起来很自然,只是手不自觉地抬起,摸了摸自己的腿又莫名擦了一下车窗,“没想到会在画展上遇到,不过……不重要。”
“同行?”刘抬眸问道,语气里听不出情绪,但身体仍然很放松,似乎并没有对这件事特别感兴趣,“我看你们站得很近,气氛……有些紧张。”
他将“紧张”这个词咬得极其清晰,意图再明显不过了。
就在牧天思考怎么回答时,刘毫无预兆地朝他凑近了几分。
牧天一愣,身体本能地向后缩了缩,像在预设反扑空间,又像在躲避某种天敌。他漆黑的圆眼睛里盛满了疑惑——这种诡异的、非威胁性的距离究竟出于何种动机?
刘的目标却十分明确,他越过牧天身前,将手伸向他身侧,准确无误地拽住了安全带扣,利落地“咔哒”一声将其扣紧。
“你没系安全带。”刘低沉的声音在牧天耳边响起,但做完这一切,刘并没有立刻退回原位,而是仍保持着这个距离,微微偏过头毫不掩饰的审视着他的脸。
那眼神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以至于牧天想都没想,便答了一个“是”。
刘无声地轻叹了一声,,终于缓缓坐直了身体,拉开了那令人窒息的距离。他的目光重新投向了那册宣传单,脸上的表情与之前也没什么变化。
车厢内再次陷入沉默,但气氛似乎微妙地变了。
“你……也要买画吗?”牧天没来由地问了一句,企图让一切自然几分。
刘摇了摇头,坦白地说:“我只是好奇,展出的这些作品最终能达成怎样的交易成绩。”
这个话题像是某种救命稻草,他让牧天的心情平复了几分。于是他自然而然地拿起手机道:“来了那么多媒体,现在网上肯定可以看到相关信息。”
说完,他的手指开始在屏幕上滑动。
贺闵特展、最近成交价……关键词条被快速输入搜索框中。
页面转瞬刷新,顶置的那条报道随之进入牧天的眼里——山水画家数幅作品拍出天价!成交总额直逼5亿!
“5亿?”牧天想了一下,一股荒谬感油然而生。这个价格,自己得杀刘五十次才行。想到这儿,他的心情放松了许多,于是不自觉地下划屏幕,试图找到更多的消息。
终于,在这篇报道的正文中段,他找到了一小段业内人士的估价转述——据悉,该组画作在拍卖前的官方预估总价区间为:1700万至5400万人民币。
从5400万到5亿?
牧天倒吸一口凉气,以至于他握着手机主动往刘的跟前探了谈。
刘看了一下那条讯息,又看了一眼手中的宣传单,眼神平静得仿佛那5亿只是一串没有意义的数字。
“他的画这么值钱吗?说是特展,一共也没几幅啊。”牧天不死心地问道。
“活着不行,”刘看向前方挡风玻璃上下落的太阳,低声呢喃道,“但是……死了可以。”
刘目色一沉,脑海中暗暗回响起了贺闵的咳嗽声。
无论是什么病症,都绝不可能使人稳定地咳嗽数天。即便是常年咳喘的人,也总会因为天气、休息时长、环境、饮食等多种因素综合影响而出现轻重快慢的区别。就如同山中青笋,前一个小时和后一个小时看起来或许没什么区别,但过上一两天,必然是判若天渊。如果它依然青翠却始终不变,便只有一个可能——它是假的。
想到这儿,刘垂眸望了望宣传册上那头威风凛凛的猛虎,又想起了之前满面倦容坐在轮椅上与自己攀谈的贺闵,刘还清楚地记得,那串魅蓝色的字符——2051-10-26。
但只是跟牧天说:“坐好,注意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