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三愿敲响了李乘歌的门。
李乘歌将耳机摘下,看了眼手机道:“不是要求你十一点必须睡觉吗?现在十点五十七,过来干嘛?”
“啊……”
[我……我看祖宗没睡,所以……]
李乘歌合上那本《东方快车谋杀案》,轻轻捏着眉心。
“要考试了,所以紧张得睡不着?”
陈三愿的脸上闪过一丝纠结,缓慢点了下头。
安静四五秒后,李乘歌道:“第一天,我若是遇到拿不准的题会选A,算是帮你排除几个错误答案吧。”
“嗯!嗯!”陈三愿激动点头,但没有离开。
李乘歌睁开一只眼睛:“还有别的事?”
“啊……”
陈三愿双手揉搓衣角,宛如刚嫁过来的新娘子。
李乘歌的身子稍稍下滑,静静看着他。
突然,他想明白了一件事——听陈三愿“说话”是不需要摘耳机的。
然而,当耳朵重获自由时,眼睛却受束缚,这世间难得双全,也因此,原本属于自我的专注不得不分予他人,得失辗转又趋向平衡,造就了那么多一见钟情与细水长流。
“坐。”李乘歌朝电脑桌扬了扬头,“只给你十分钟的时间,十分钟后我要睡觉。”
“啊……”
陈三愿欣喜地拉着椅子坐到床边,神似等待开饭的小狗。
李乘歌的嘴角抽搐着。
怪他没说清楚,怎么一下子就这么近了?
稍微拉了下被子,李乘歌侧过头:“说吧。”
陈三愿不再犹豫,快速比划起来。
[祖宗,你说吕悦她们会选择隐瞒吗?]
李乘歌微微一愣,旋即平静道:“不知道,但无论如何都是她们自己的选择。”
陈三愿不解地皱起眉头。
[可是……为什么呢?周凯不是伤害了她们吗?为什么要放任坏人啊?]
陈三愿的反应对李乘歌来说是意料之中,他耐心解释道:“正因为是受害者,又是女孩子,要考虑的才比别人要多啊。”
陈三愿瞬间冷静下来。
“其实无需‘相比之下’,事实就是,这个世界对女孩子不够公平,也不够安全。说白了,像周凯这样的人,死不足惜,可他们对女生造成的伤害是无法弥补的,不光是生理性的恶心、心理性的恐惧,还有社会性的自尊。施暴者活该受到惩罚,可那也是拍拍屁股走人之后的事,可这份阴影,却会一直笼罩受害者。试想一下,此事一经曝出,会有多少人义愤填膺,又会有多少人指指点点?所以啊,正义终将战胜邪恶什么的都是狗屁,正义需要成全,邪恶反倒永不缺席,多的是不了了之的事,这就是无数生灵争先恐后抢着投胎的人间。”
李乘歌叹了口气,右腿弓起,调整了一下姿势。
“我们并非当事人,所以无权提供意见,更无权对她们做出的决定评头品足,她们所要承受的压力远比我们重出许多,作为知情者,我们能做的只有两件事,一是在她们决定指证后,支持和保护她们,二是在她们选择隐忍后,将这件事忘掉。”
陈三愿眸光颤动。
忘掉,也就意味着恶魔依旧拥有自由。
忘掉,也就意味着女孩白白受人欺辱。
他不想。
他不想……
可是,祖宗说得有道理,惩治恶人的代价不应是牺牲女孩子。
“不过,这件事不会轻易结束的。”
陈三愿抬头,李乘歌的血瞳映在他的眼中,如红宝石般璀璨。
“不论吕悦她们如何选择,我都不会放过这几个人,尤其是周凯。”
陈三愿忽觉遍体生寒,这屋子里的空气骤然降至零下,杯中的水凝结成冰,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
不过很快,温度就恢复了。
“水。”李乘歌淡淡吐出一个字。
陈三愿立刻站起,去厨房重新倒了杯温水拿过来,看着祖宗的眸色恢复如初,暗暗松了口气。
[我可以跟祖宗讲一个故事吗?]
“嗯。”
陈三愿又坐下,神色悲悯。
[大概十一岁的时候,腊月二十三,过小年了,我被村长派去柱子叔他家帮忙杀猪,休息的时候,听见几个婶婶在讨论去年隔壁村吊死的一个疯姑娘。那个女孩不是村里人,是来支教的,但是被村长儿子玷污了,帮凶还有村里的老光棍。那夜过后,女孩就疯了,她的朋友质问村长,可村长一味包庇,还伙同全村人诬陷女孩,说是她勾.引了他的儿子,连警察也向着村长。最后,这帮支教的人也害怕了,打算当天就离开村子,可那个疯姑娘却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几人一直找到天黑,最后在村长家的仓库里发现了衣衫不整的吊死的女孩。]
李乘歌眉头紧锁,这类事件他看过不少,可未经报道的暗流必然更加凶险。
[我原本以为,婶婶们会为这个女孩感到惋惜,可她们竟也和隔壁村的人一样,大骂女孩是……是……总之是很难听的话。]
陈三愿胡乱地伸手在脸前晃了晃。
[我不明白,明明她们也是女人,自己也有女儿,为什么要对女孩如此恶语相向?那一刻,我才知道,我不是这世上最可怜的人,可并不是有人能保护我,而是因为我是男孩。]
李乘歌心受触动,他很想告诉陈三愿其实男孩也不安全,但是,此刻是没必要的。
[有几个人喝多了,把女孩的埋葬地说了出来,我收拾垃圾的时候恰好听到,就在天黑之后带着两个馒头去看了她。冬天的土还是有些硬,所以不好修缮,但我尽可能帮她弄得好看了些。之后的每一年,我都有帮她照看坟头,但是我也没有好吃的,更没有钱为她烧纸,只能替她拔去坟头的草,下大雨后填上几锹土。]
陈三愿敲了敲脑袋,脸上现出歉疚的神情。
[我觉得我们都是可怜之人,但我比她要幸运,因为我还活着。祖宗,我这样想是不是很坏啊?我怎么可以拿她跟我作对比呢?她一定很伤心吧?]
李乘歌难受得呼吸不畅,一时间竟忘了要回答陈三愿。
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
李乘歌从未如此迷惘,为何好人就一定要和善良捆绑销售,恶徒偏偏可以买一送一?
这世上的不公正堆积如山,可高高在上的老天缄口不语,盛气凌人的上帝漠视不顾,硬生生把人推上断崖——好人就只有死。
然而命运弄人,阴遣司应时而生,幽霙强行介入因果,救下那些已死之人,哄骗他们再活一次,这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
[祖宗,你在想什么?]
李乘歌回神,轻抚额头,又很快收了手。
“昨晚为何不问?”
陈三愿的心脏猛然收紧,他无措地挠着手背,竟产生了逃离的想法。
李乘歌将目光移开,开口时,空气中仿佛落下一场无声的雨,每一个音节都带着足以令人清醒的凉意。
“我看过公子邈拍的视频了,你已经做到最好,所以无需自责。”
“啊……”
这声音很轻,尾调上扬,略有疑问的语气,完全不在陈三愿预想之内。
“憋到现在才问也够辛苦的,陈三愿,你果然是劳苦命。”
陈三愿破涕为笑,重重点了点头。
“好与坏本就没有标准界限,只要你问心无愧,就不会受噩梦缠身,那个女孩如此,吕悦亦然,你保护了她们。”李乘歌把床头的纸递给陈三愿,他感觉自己真是天天在哄小孩儿。
李乘歌的认可令陈三愿心安神定。
[谢谢……谢谢祖宗。]
“这是事实,我只是讲出来而已……”李乘歌的脑海中突然现出陈三愿朝他冲过来的画面,不由得怔了一瞬,“陈三愿,我问你,若是我去晚了些,你会不会向他们下跪?”
陈三愿断然摇头。
李乘歌皱眉,却不是疑惑,而是渴望。
[本应跪天跪地跪父母,但于我而言,祖宗和这三者同样值得尊敬,所以我会跪祖宗,也只跪祖宗。]
李乘歌心跳越来越快,指出问题所在:“你不管吕悦和程然的命了吗?”
“啊……”
陈三愿快速摆着手。
[管,我会跟他们拼命,直到祖宗赶来。]
“那……”
李乘歌想问陈三愿,若是他没有找到他该如何,可这个假设实在不成立,便换了一个问题。
“周凯他们有三十多个人,你就打算硬抗到死?”
“嗯。”
[死也不跪。]
李乘歌紧咬着牙,耳边嗡鸣声渐起,世界仿佛蒙了层纱。
[而且我感觉到祖宗在附近了,所以即便是背水一战也很有信心。]
李乘歌登时睁大眼睛:“什么?你……能感受到我?”
陈三愿点头。
[祖宗在附近的时候,我的心跳会莫名加快。嘿嘿,祖宗,我没有胡说哦,这也是我验证了上百次的猜想。]
李乘歌忽想到了什么事,急问道:“所以那天在医务室,你早就知道我来了?”
陈三愿右手抚住心口,漾唇一笑。
[起初我也不确定,但心跳骤然加速,又没有要缓和的意思,我就知道是祖宗来了。]
李乘歌撤下所有力气,倚在枕头上,思绪混乱。
髓魂汤还有这个作用吗?他不记得啊。
但陈三愿又不像是胡说的样子,难不成他……哦不,是陈三愿变异了?
他必须弄清楚。
“过来。”李乘歌朝陈三愿招了下手。
“啊……”陈三愿诧异。
“过来,坐上来。”李乘歌拍着旁边的位置。
陈三愿双臂夹紧,跪在床上,慢慢挪了过去。
“不能啊,髓魂汤没有这个效用呀。”李乘歌自言自语,又看着陈三愿道,“你别紧张,正常呼吸就行。”
“啊……”陈三愿颤着声音。
李乘歌微微侧头,陈三愿条件反射向后一躲。
“唔……”
“别动。”
陈三愿想点头,却发现脑袋不受控制。
他视线游离不定,脸上的肌肉不时抽搐一下——他紧张到极点了。
恰在此时,李乘歌的手机亮了,有一条不知是谁发来的信息,还有那醒目的23:27。
陈三愿想借此转移注意力,可屏幕偏偏又熄灭了。
不可以……
不可以……
但是……
但是……
陈三愿艰难张开口,空气顺着齿间缝隙吸入,令喉头愈发紧涩。
他缓缓垂下头,脸颊似着了火,滚烫异常。
可他非常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他轻轻停靠在李乘歌的脖颈前,动作如春日里飘落的柳絮般轻柔,只蜻蜓点水般嗅了一下,而后悄然离开。
李乘歌猛地一颤。
陈三愿这心跳声,快得不可思议。
老李生日快乐~[烟花][加油]
3:祖宗生日快乐!(拿出蛋糕)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难听死了(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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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潇潇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