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秒雨停 第52章 秋雨4

周六调休要上课，所以周五的晚上大家还是待在宿舍。

李乘歌正修着指甲，就见端着盆出去的陈三愿又端着盆回来。

国庆七天假，给陈三愿放的又不会自己去洗澡了，昨天他可以勉为其难让步一次，今天可绝对不行，毕竟再一不再二嘛。

“别指望我跟你一块儿去啊，要么就自己洗，要么就臭着。”李乘歌道。

“啊……”

陈三愿跑了过来，将盆一放，慌张比划着。

[不是不是，祖宗，有鬼，三楼半的窗户上有鬼。]

李乘歌皱眉，一连三问：“眼花了吧你？你怎么能看到鬼？不是骗我陪你去洗澡吧？”

“啊……”

陈三愿拼命摇头。

[不是！真的有！我不会骗祖宗的！]

这时，李乘歌的手机响了。

“喂？”

“李爷，来活儿了，你们学校有一只徘徊的魂魄，符合阴遣的条件，但执念太重，在人间停留时间过长，不能被动传送到谶川，所以得劳烦你带他过去。”谢允道。

李乘歌的眉头越皱越紧，这都什么怪事啊？

“我看看啊，他的位置……”

李乘歌朝三楼窗口看去，双眸殷红如血。

“不用了，我看见了。”

“哦，行，李爷，那您忙吧。”

李乘歌挂掉电话，意味不明地看了陈三愿一眼。

“啊……”陈三愿拉住李乘歌的胳膊。

“干什么？”

[我……我也要去。]

李乘歌无奈叹了口气：“我一会儿还回来呢。”

“啊……”陈三愿立马松手。

走至门口，李乘歌犹豫了一下。

就这么一点点时间，陈三愿应该不会被附身吧？

嗯，应该不会。

来到三楼楼梯口，李乘歌见到了那只魂魄。

他卡在窗户里了。

怎么比陈三愿还笨？

“跟我走。”李乘歌朝他伸出手。

魂魄弱弱伸出手，在触碰到李乘歌的刹那被拉了出来。

“谢……”

“感谢的话就不必了，回寝室之前先不要提问，别人看不见你，很容易把我当成自言自语的疯子。”李乘歌见他魂魄不稳，把缚魂索变成天使环，戴在他的头上。

“嗯。”魂魄小声道。

李乘歌远远就看到了趴在门框上的陈三愿。

“不信我的话啊？”李乘歌在陈三愿脑袋上拍了一下。

“啊……”陈三愿摇头。

“把门锁上。”

“啊……”

李乘歌对着全身镜张开五指，阴风骤起，耳边悠悠响起流水之声，那扇连接阴阳两界的往生门，再次缓缓开启。

魂魄主动走了进去。

李乘歌看向陈三愿道：“一起吧，免得我还没回来，你就被哪个不长眼的鬼物吃掉了。”

“嗯嗯！”陈三愿满心欢喜。

李乘歌真觉得陈三愿是个傻子，谶川又不是什么好地方，他高兴个什么傻劲儿？

“要求不变，在角落乖乖坐着，禁止乱动，禁止乱碰。”李乘歌一脚迈进，忽又回头加了一句，“管住你那张……那双手，只有我才能和他交流，知道了吗？”

陈三愿乖巧点头。

李乘歌总有点不好的预感，可也没放在心上。

渡舟徐行，一如上次那般平稳。

漂亮的祖宗依旧和魂魄在外面交谈了几句，而后走进船舱。

此魂很瘦小，眼睛还肿着，从年岁上看，应该是初中生。

陈三愿看着心疼，究竟是遭受何等苦难，才让他小小年纪就选择轻生呢？

李乘歌道：“方一，男，十四岁，死于药物中毒。”

陈三愿紧紧捂住嘴巴，心如刀割。

“家庭条件普普通通，但父母恩爱，还有一个哥哥，就读于……优鸣三中。”李乘歌眉毛轻抬，“你天资聪颖，又勤奋好学，小学六年一直名列前茅，并获奖无数，同你哥哥一起，打小便是邻居口中‘别人家的孩子’，父母向来以你们为傲。但，这只是父母希望看到的样子，只有你自己知道，一路走来，自己承受了多少压力。”

“小学一年级便开始补课，休息之余，还有钢琴、书法、插画等不计其数的兴趣班。三年级起，彻底告别寒暑假，睡眠时间压缩至六小时，每天不是在学习，就是在考级的路上，没有朋友，也没有鼓励，有的只是获奖后妈妈为你和奖杯拍下的一张照片。”

“三年前，你以‘神童’的称号考入肃州最好的初中——肃州第一中学。初一那年你稳定发挥，不仅拿下年级第一，还甩下第二名34分，初二时，状态不佳，下半学期的期末考试与一名同学并列第一，父母表面恭喜同学家长，回家后却把你狠狠数落一番，甚至冷嘲热讽，贬责你居高自傲、贪玩成性，将你最喜欢的漫画书全部没收。那是你平生以来最难熬的暑假，朝五晚十，补课班一个接着一个，作业怎么写都写不完，长久的睡眠不足严重影响了你的发育，不仅身材瘦小，个子也不高，因此而受到同龄人的嘲笑。”

“在这些窒息的日子当中，唯一的一束光就是你的哥哥，方年。在你眼中，他才是真正的天才，不管是学习还是爱好，他都能做到最好，你虽努力追赶哥哥的步伐，但始终只能踩到他的影子。父母总愿拿你们作比较，好在哥哥从不看轻你，他会耐心地为你讲题，将整理的笔记送给你；会邀请你一起弹钢琴，夸你弹得比他好得多；还会带你出去玩，和他的同学们自豪地介绍：这是我优秀的弟弟。你爱哥哥胜于父母，对你而言，有他在的地方才是家。”

“某个周六的晚上，哥哥为了你和父母大吵一架，爸爸打了哥哥一耳光，哥哥忍下了，什么都没说，只是拉着你回了房间。哥哥的嘴角流了血，你吓坏了，但哥哥却告诉你没事——没事，一次小测验而已，下次一定能考好。你哭着答应，说一定要以年级第一的成绩考上优鸣三中，不给他们丢脸，也不拖哥哥后腿，可你心里清楚，你再也考不了第一了。”

“那天之后，你变得沉默寡言，每天只吃一顿饭，余下的时间全部用来学习。然而，心中积压的委屈无处宣泄，你总是莫名地流泪，莫名地发抖，莫名地心悸，你偷拿室友的手机，上网搜查自己的症状，发现自己似乎抑郁了。你在厕所哭了一晚上，次日，同老师说身体不舒服，想回家休息几天，但是，父母不同意。”

李乘歌呼了口气，他怜惜地看着方一，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没关系的，大人，请您继续吧，我不要紧。”方一微微笑了下。

李乘歌颔首。

方一是个懂事的孩子，可这份懂事却来源于恐惧，他这般提心吊胆地生活，实在令人心疼不已。

从某种角度上来看，陈三愿不也是如此吗？

李乘歌慌了神，迅速把这个想法从脑袋里丢了出去。

“自杀那天下午，你逃课了。你像往常一样替妈妈买降压药，逛了一整条街的药店，各式各样的降压药装满了一书包。楼下那个收废品的老爷爷很疼爱你，他送了你一个苹果，问你最近怎么瘦了？还问你怎么不喜欢那些漫画书了？你知道，父母替你做主卖掉了它们，而你，无能为力。”

“令你意外的是，哥哥竟然在家，他听说你最近不舒服，爸爸妈妈又不允许你回家，便请了假，正准备去接你。好在，你的临场反应能力很强，编了个无可挑剔的理由，并没有令他发现你的异常。你主动提出和哥哥打游戏，他没有拒绝，你们就这样疯玩了一下午，直到门口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

“打骂过后，妈妈要出去买菜，叫着哥哥一起，爸爸接到酒友的电话，没过一会儿也出去了。你想，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你把奖杯都搬了出来，将降压药倒进去，然后一杯又一杯，借着酒力吞下去。”

“你记不清自己吃了多少，只觉得浑身发冷，意识模糊，脑袋如扎入万千根针。颤抖的手已不足以支撑你拿动酒瓶，可你不能停，你害怕死不掉，害怕洗胃，害怕睁眼后再看到哥哥会舍不得。你努力去抓药，却倒下了，奖杯横七竖八躺了一地，降压药将你团团围住，仿佛在进行某种献祭仪式。你笑着流泪，好像闻到了章鱼烧的香味，但你知道，不过是临死前的幻觉罢了。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再次响起，只是这一次，你再也没有力气睁开眼睛。”

李乘歌将纸张甩向身后，面色阴沉，似暴风雨来临的前夕。

陈三愿又气又悲，早已哭成泪人。

“谢谢大人，不过无需阴遣了，请您送我去投胎吧。”方一擦去眼角泪滴，脸上仍挂着淡淡的笑容。

“啊……”

陈三愿激动站起，刚往前迈了一步就被李乘歌瞪了回去。

渡舟轻微地晃了两晃，李乘歌沉下心调整情绪，再抬头时，眉目温柔。

“这么快就决定好了？”

“嗯。”方一捏紧了手。

李乘歌为方一倒了第二杯茶，后者想都没想，痛快饮尽。

李乘歌并不意外，和婉道：“你的父母确有过错，可是方年，你哥，他是真心实意爱你的啊。”

“我……我知道。”方一的身子瞬间绷紧。

“时间还早，方一，给我讲讲你和你哥哥的故事吧。”李乘歌笑了笑。

“大人？”方一有些疑惑。

李乘歌眸色骤然一深，目光幽邃，仿佛能看穿一切。

“你执念未消，不然也不会在我们学校徘徊如此之久，那日我在四楼抓白色幽灵时，你也在场。”

方一身子一颤，迅速低下头。

“大人，原来……原来您都知道。”

李乘歌两眼弯弯：“好了，方一，这可是最后一杯茶了，慎言，慎喝。”

方一端起茶杯，轻轻点头。

八月快乐[绿心][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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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秋雨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