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院门口比预想的还要喧闹。得到风声的媒体记者架起长短镜头,试图捕捉任何一丝与安家这场备受关注的官司相关的画面。
杨梓潼紧紧护在安晚卿身侧,他一只手虚揽在她身后,用自己挺拔的身躯为她隔开拥挤的人潮和不断闪烁的闪光灯,硬生生在混乱中开辟出一个安全且向前移动的空间。他的动作坚定而沉稳,像一道无声的壁垒。安晚卿微垂着眼,任由他护送着自己,快步穿过这片是非之地。
大厅内,气氛庄重而肃穆。在进入法庭的走廊上,他们与本案的公诉人——一位神色严肃、身着笔挺检察官制服的中年男子不期而遇。
公诉人停下脚步,目光落在安晚卿和李文澈身上,清晰地说道:“被害人一方,请再次确认,你在法庭上的陈述将严格基于事实和个人记忆。”他的视线随即转向李文澈,“附带民事诉讼部分,请你们的代理人做好准备。”
在他说话时,他的目光与李文澈有一个极其短暂的接触。那个眼神快得无法被旁人捕捉,却仿佛传递了千言万语:我收到了你的法律意见书,我理解你们将矛头指向真正幕后黑手的诉求,我会在公诉职责范围内,做好我分内的事。
这是一种无需言语的、建立在专业与信念之上的默契。
墙壁上醒目的标语提醒着所有人:禁止录音、录像、摄影。不得喧哗、鼓掌、随意发言,必须服从审判长的指挥。
当安晚卿和李文澈走进法庭时,她的目光几乎是立刻就越过众人,精准地钉在了被告方亲属席的某个位置上。
她的奶奶,安家的老夫人,正端坐在那里。
与安晚卿想象中的些许狼狈或紧张不同,老人穿着一身深色套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双手优雅地交叠在膝上,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的波澜,甚至带着一种近乎从容的、胸有成竹的神情。仿佛今天不是来接受一场关乎名誉与罪责的审判,而仅仅是来旁听一场与己无关的普通庭审。
那股冷静,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安晚卿部分因愤怒而燃起的火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刺骨的寒意和担忧。她恨极了奶奶这幅置身事外的模样,恨她可能早已安排好一切,让忠心耿耿的张叔扛下所有。可同时,她又忍不住担心,担心即使她们拼尽全力,最终也无法撼动这堵建立在金钱、权势和人性冷漠之上的高墙。
她放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地紧紧攥起,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法庭内庄严肃穆,国徽高悬。而在这片象征着公平与正义的空间里,一场没有硝烟,却关乎真相与亲情的战争,即将拉开序幕。
学校里,安晚凌坐在教室里,只觉得老师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模糊不清。书本上的字迹扭曲着,最终都化作了姐姐踏入法院时决绝而孤独的背影。担忧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她必须去!她必须陪在姐姐身边!
可是,出校门需要家长知情并同意的请假条,她去哪里弄?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她心里破土而出——逃学。而乔洛森,他肯定有办法,有经验。
这个想法让她坐立难安。一下课,她就不由自主地走到了高二二十三班的门口。她在走廊上来回踱步,手心因为紧张而微微出汗。
就在她纠结万分,几乎想要转身逃走的时候,那个她想要寻找的身影,自己走了出来。
乔洛森其实早就瞥见了门口那个熟悉又显得有些焦灼的身影。他几乎是立刻站起身,快步走了出去,却又在她面前站定,假装成不经意的偶遇,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疑问:“安晚凌?你怎么在这儿?”
“我……”安晚凌抬起头,对上他的目光,心跳得更快了,话语也变得支支吾吾,“我来找你……有件事……”
她鼓足勇气正想说明来意,就在此刻——
“嗡——嗡——”
乔洛森腕上那块低调的运动手表发出了震动和轻微的铃声。他低头看了一眼屏幕,眉头微蹙,是父亲打来的。他本想挂断,但想到父亲此刻来电或许有要事,而且……他正在动用家里的关系打听安家的事。
他看了安晚凌一眼,带着一丝歉意,但还是当着她的面接起了电话,语气如常:“爸?”
安晚凌只好暂时把话咽回去,不安地站在一旁。
然而,乔洛森听着电话那头的叙述,脸上的表情从平静逐渐变为惊愕,再到一种难以置信的严肃。他甚至下意识地侧过身,压低了声音确认:“……你确定?她真是这么说的?”
电话那头又说了几句。
乔洛森的呼吸似乎都滞了一下。他挂断电话,猛地转过头,看向安晚凌,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震惊,有恍然,还有一丝看到希望的急切。
安晚凌虽然只听懂了只言片语,但“安家”、“保姆”、“关键”这几个词,像电流一样击中了她。她情急之下竟伸手紧紧抓住了乔洛森的小臂,仰着头,眼睛里充满了孤注一掷的恳求:
“什么?!我、我现在就要见见她!乔洛森,可不可以……带我去?”
手臂上传来她指尖的微凉和用力的触感,乔洛森整个人都愣了一下。他看着她几乎要哭出来的焦急模样,那眼神里的无助和决绝,让他心里某处狠狠一软。
“走!”他没有丝毫犹豫,反手近乎是护着她,带着她朝着相对僻静、便于离开教学楼的篮球场方向快步跑去。
乔洛森紧紧抓着安晚凌的手腕,掌心传来的温度灼热而稳定,既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又奇妙地保持着一种绅士的分寸,没有进一步逾越。“我们得快,趁着课间操还没结束,翻出去!”
安晚凌只感到一股坚定的暖流从被他握住的手腕处传来,奇异地安抚了她部分慌乱的心跳。但此刻,她无暇去细品这陌生的接触,一心只想快点、再快一点,见到那个可能扭转局面的证人。
乔洛森带着她七拐八绕,来到校园深处一处僻静的墙角。这墙角的确比周围其他地方矮了一截,上面还有几处可供蹬踏的凹凸,也不知他是如何发现这处“宝地”的。他利落地从不远处的花坛边搬来一块表面平整的大石头,稳稳地垫在墙根下。
“来,”他朝她伸出手,眼神坚定,“踩上去,我扶着你,然后我把你托上去。”
安晚凌依言踩上石头,乔洛森的手立刻稳稳地扶住了她的腰侧,另一只手托住她的脚底,用力向上一送。她借力攀住墙头,有些笨拙地爬了上去,按照他的嘱咐,趴在墙头不敢乱动。
接着,只见乔洛森后退几步,一个短促的助跑,脚在墙上利落地点踩两下,手臂一撑,整个人便轻盈地跃上了墙头,动作流畅。他率先跳下,在墙外稳稳落地,然后立刻朝她张开双臂。
“跳下来,”他的声音从下方传来,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我会接住你的,放心。”
墙并不算太高,但对于安晚凌来说,依旧是挑战。她看着下方张开手臂、眼神专注的乔洛森,把心一横,闭上眼睛纵身一跃。
她落入了一个坚实而温暖的怀抱里。
乔洛森稳稳地接住了她,冲击力让他后退了半步,但双臂却收得更紧,将她牢牢圈在怀中,防止她摔倒。
一瞬间,世界仿佛静止了。
安晚凌的脸颊不可避免地贴上了他胸前的衣料,能清晰地感受到少年胸膛下传来的、同样有些失序的心跳声,以及他身上淡淡的、混合着阳光与洗衣液的味道。她的脸“唰”地一下红了,像被烫到一样,手忙脚乱地想从他怀里挣脱出来。
乔洛森也愣住了。怀中女孩的重量和温度是如此真实,她发顶的清香萦绕在鼻尖,让他手臂的肌肉有一瞬间的僵硬。在她挣脱时,他才像猛然回过神,立刻松开了手,耳根也不自觉地漫上一丝可疑的红晕。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令人心跳加速的尴尬。
“咳,”乔洛森率先打破沉默,他别开视线,故作轻松地摸了摸鼻子,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局促,“你看,我就说能接住你吧。”
安晚凌低着头,轻轻“嗯”了一声,声音细若蚊蚋,脸上的热度迟迟不退。
这短暂的旖旎很快被更紧迫的事情冲散。乔洛森迅速整理好情绪:“走,车就在前面。”
他带着她转到离学校不远的一条僻静巷口,一辆黑色的轿车安静地停在那里。乔洛森拉开车门,示意安晚凌坐进去。
车内,一位穿着朴素、面容带着些许惶恐与沧桑的中年妇女正不安地搓着手。看到乔洛森和安晚凌,她显得更加紧张。
“周妈,别怕,你把你知道的,再说一遍。”乔洛森坐进驾驶座,语气尽量放得平和。
那位被称为周妈的保姆,看着安晚凌眼圈微微一红,终于鼓起勇气,压低声音说道:
“我、我以前是在安家做事的……大概在出事前半个月,我打扫书房外面走廊的时候,听到……听到老夫人和张管家在里面说话……”
她咽了口口水,脸上还带着后怕:“老夫人很生气地说……说夫人不懂规矩,要……要给她个教训,让她认清自己的位置……然后,我听到张管家犹豫地问,‘是在刹车上……?’老夫人就‘嗯’了一声,还说,‘做得干净点……”
“我当时吓坏了,没敢听下去就赶紧走了。后来……后来听说先生夫人出了车祸,我……我害怕极了,生怕东窗事发会牵连到我,就赶紧找借口从安家离开了……后来,才到了乔家做事。”
这番叙述虽然断续,却像一把钥匙,清晰地指向了那个他们一直怀疑,却苦无直接证据的幕后真凶。
安晚凌听完,双手死死地攥紧了衣角,身体因愤怒和后怕而微微颤抖。原来,父母的殒命,真的不是意外,而是来自至亲之人的蓄意谋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