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梦 第5章 破晓

近来的云州一中并不平静。谣言四起，除去球场的八卦爆料，还有另一场预谋已久的风波。安晚卿因其出众的容貌和特立独行的作风，本就处在话题中心，加之与奶奶的官司已有些风声传出，关于她的各种揣测和并不友善的议论，已像初春的薄雾般，在校园的角落里若有似无地弥漫了一阵子。这些，安晚凌或多或少都能感受到，她看着姐姐日渐冷硬的侧脸，将担忧默默压在了心底。

也正因如此，当李诗怡带着愤懑和担忧，将那个更具侮辱性的、声称安晚卿在夜总会陪酒的恶意谣言，以及一段粗劣的合成视频拿给她看时，安晚凌沉静的眼眸里瞬间燃起了清晰的怒意。这不再是揣测，而是**裸的诽谤。

她没有慌乱，而是立刻拉着李诗怡去了相熟老师的办公室。在键盘清脆的敲击声中，她运用自学的编程知识，先是为那段视频设置了禁止转发传播的权限，如同筑起一道数字堤坝。随后，她目光冷静地追踪着论坛ID的痕迹，像一位耐心的猎手，很快就锁定了最初的发帖人——高二的一个男生。

“去找他。”安晚凌合上电脑，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

天台上，乔洛森、刘潼和几个男生正靠在背阴处抽烟。他们常在这聚集，仿佛这里就是他们的秘密基地。看到两个初中部的女生和一个神色慌张的高二男生先后闯进来，他们下意识掐灭了烟，成了沉默的旁观者。

乔洛森的目光瞬间锁定了安晚凌。他看着她沉静的脸上带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严肃，那不是害怕，而是一种近乎锋利的冷静，这与他印象中那个需要被精心呵护在玻璃罩里的女孩截然不同。

她怎么会在这里？还是追着一个男生上来？乔洛森心底掠过一丝诧异。这和他印象中那个总是安静待在安晚卿身后，或是埋头走路的女孩截然不同。他以为她需要被精心呵护在玻璃罩里，实没想到她此刻像出了鞘的剑，带着不容小觑的锐气。

那男生跑到天台中央，色厉内荏地喊道：“你们别过来！再逼我……再逼我我就……”

安晚凌走上前，声音清晰而稳定：“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问你可不可以删除帖子。我不知道你和我姐姐之间有什么过节或者误会，但用造谣这种方式，最终伤害的只会是你自己。”

李诗怡也立刻上前，她的声音温柔得像是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动物，话语却很有力量：“同学，我们都相信你本质不坏，只是一时冲动做了错事。安晚卿学姐是什么样的人，大家心里都清楚，这种谣言很快就会被拆穿的。但你呢？你想过这样做的后果吗？为了出一时之气，背上处分，甚至更严重的代价，值得吗？先冷静下来，我们好好谈谈，一定能找到更好的解决办法。”

男生的脸色变幻不定，李诗怡温和而恳切的话语，像水滴石穿，一点点瓦解着他用愤怒和恐惧筑起的外壳，但少年的自尊让他僵在原地。

乔洛森看着她挺直的脊背和那双清澈却异常坚定的眼睛，心底掠过一丝讶异。她处理麻烦的方式，冷静、讲理，甚至试图给对方保留体面，这份远超年龄的沉稳和胆识，与他认知里那个安静的“瓷娃娃”产生了巨大的割裂。他身边从不缺各种女孩，却从未见过这样一种力量——沉静，却自有千钧。

安晚凌看准时机，给出了承诺：“只要你把视频和文章彻底删掉，我保证，这些事，我都不会说出去。”

这给了他一个台阶，但他还在犹豫，目光畏惧地瞟向乔洛森他们这边。

乔洛森意识到，她做到了她能做的一切，现在缺的是能让那小子彻底放下心防的、来自“他的世界”的规则。他不能，也不想只是在这里旁观。

他几步走了过来，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按她说的做。”目光落在那男生身上，“如果之后有人因为这事找你麻烦，我罩着你。”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精准地打开了最后一道锁。那男生明显松了一口气，低下头小声说：“……我删。”

紧绷的气氛瞬间缓和。

安晚凌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她下意识地望向乔洛森。这一刻，她心中涌起的是纯粹的感激。他不仅有力，而且精准，一句话就解决了她无法消除的顾虑。

她看向他，清澈的眼底带着清晰的谢意，唇角微扬，勾勒出一个清浅却无比真诚的微笑。

“谢谢你。”

那个微笑，像破开云层的第一缕晨光，干净，温暖，直直地照进乔洛森眼里。他微微一怔，第一次发现，原来真的有一种力量，不需要任何言语，只是一个微笑，就能让人心神俱震。

他不由自主地朝她走近一步，收敛了所有散漫，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

“乔洛森。高二，二十三班。”

他看着她，目光专注：

“现在，我们能正式认识一下了吗？”

天台上风过无声。两个原本处于平行世界的人，在这一刻，视线交汇，命运齿轮的咬合，发出了清晰的声响。

安晚凌微微怔住。一旁的李诗怡从刚刚乔洛森帮忙解围就已经看得目瞪口呆，此刻面对这位风云人物如此直接的“求认识”，更是惊讶地微微张开了嘴。她下意识地用力挽住安晚凌的胳膊，仿佛这样就能把好友拉回自己的安全区，目光在乔洛森英俊却带着压迫感的脸上和安晚凌沉静的侧颜之间快速逡巡，内心警铃大作，却又被强烈的好奇心折磨着。

他刚才确实帮了大忙，而且……真的好帅。可是…… 她脑海里闪过那些关于乔洛森的流言蜚语，心里哀嚎一声：凌凌这么单纯，要是被他骗了怎么办？！ 然而，她只能硬生生把冲到嘴边的劝阻咽了回去，化作指甲无意识地抠紧了自己书包带的小动作，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等待着安晚凌的回应。

相比之下，一旁的刘潼则显得平静得多。他嘴角噙着一丝极淡的、了然的笑意，双手悠闲地插在裤袋里，身体微微后仰靠着水箱，一副“果然如此”的姿态，仿佛眼前这历史性的一幕早在他的预料之中，他只是个恰好在场的观众。

空气仿佛凝滞了几秒。

安晚凌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正式的请求给问住了。她看着乔洛森那双收敛了所有散漫、只剩下专注和郑重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清晰地映着她的身影。鬼使神差地，那句自我介绍便脱口而出：

“你好啊，”她的声音依旧轻柔，却带着一份认真的回应，“我是安晚凌，初三一班。”

完了！ 李诗怡在心里小小地惊呼一声，挽着安晚凌的手又紧了些，但看着好友脸上那平和的神情，或许，他也只是想交朋友呢……她最终还是选择将所有的担忧压下去，只是悄悄地、带着审视意味地偷偷打量乔洛森。

刘潼脸上的笑意似乎加深了一点，他不易察觉地轻轻点了点头，像是在确认某个猜想。

话音落下的瞬间，仿佛有什么无形的界限被打破了。安晚凌看向乔洛森的眼神里，除了原有的感激，悄然多了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明晰的、不易察觉的亲近。那份因共同解决一件事而产生的微妙联结，让她嘴角那抹淡淡的微笑，似乎也染上了些许真实的温度。

乔洛森得到了回应，那郑重其事的表情柔和了些许，他点了点头，算是为这场正式的相识画下了一个短暂的句点。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分寸感拿捏得恰到好处，只是最后看了安晚凌一眼，便对刘潼等人递了个眼神，转身离开了天台。

刘潼在经过两个女孩身边时，脚步微顿，对着安晚凌和李诗怡礼貌地点了下头，算是告别，随即快步跟上了乔洛森。

之后，并未曾有人向安晚卿提起这里发生的一切。

或许是安晚凌在下天台后，轻声而坚定地对李诗怡说：“诗怡，今天的事，别告诉我姐，她会担心。”李诗怡看着好友清澈却不容置疑的眼睛，最终郑重点头，将秘密咽进肚子里。

也或许是乔洛森在下楼时，语气平淡却不容反驳地对身边人说：“刚才的事，谁也别往外说，尤其是……别传到安晚卿耳朵里。”刘潼了然地点点头，其他人也纷纷噤声。

总之，在安晚卿的认知里，她的死对头乔洛森，和她想要全力护在羽翼之下的妹妹安晚凌，依旧是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她并不知道，在那高高的天台上，命运已经悄然为这两人，系上了一根看不见的、纤细却坚韧的丝线。

天台风起，吹散了方才的紧张与尴尬，也似乎将某个刚刚萌芽的秘密，轻轻藏进了逐渐蔓延的暮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