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梦 第2章 红豆劫

化疗药物像冰冷的溪流，沿着静脉缓缓注入身体。安晚凌看着窗外厦东市湛蓝的天空，这里的视野很好，能望见远处起伏的山峦轮廓。

她看起来和周围的人没什么不同，甚至比许多面色蜡黄的病人要精神许多。她依旧穿着整洁的连衣裙，头发因提前用了保护性药物而浓密如初，仿佛来这里只是进行一场稍显漫长的输液。

但当那冰凉的液体在血管里游走时，一种熟悉的、隐隐的恶心感开始在胃里翻搅，像潮水一下下拍打着堤岸，虽不剧烈，却持续不断，消磨着意志。嘴里总是泛着一股金属的怪味，让她对任何食物都提不起兴致，连最爱的芒果冰，尝起来也像是掺了铁锈。偶尔，一阵莫名的虚弱感会毫无预兆地袭来，让她在从躺椅上起身时，需要悄悄扶一下墙壁，才能稳住瞬间恍惚的身体。

这就是她的“战争”，没有硝烟，却无时无刻不在消耗着她。

输液结束，护士拔掉针头，熟练地用棉签按住针眼。安晚凌轻声道谢，整理好背包，平静地走出了医院。

阳光有些刺眼。她眯了眯眼，朝着返回学校方向的那个十字路口走去。

绿灯亮着。她随着人流踏上班马线。

就在她走到路中央时——

“啪。”

腕上那根坚韧无比、曾让她束手无策的红绳，毫无征兆地，断了。

两根殷红的豆子，从她腕间滑落，滚动了几下，停在一步开外。

她下意识地弯下腰，伸手去捡那两颗红豆。指尖触碰到那冰凉的、圆润的表面时，她甚至来不及感到一丝庆幸。

“吱——嘎——！！”

一阵尖锐到撕裂空气的轮胎摩擦声猛地炸响！

巨大的阴影从侧面笼罩下来，她刚把红豆攥进手心，还没来得及直起腰，一股无法形容的巨力便狠狠撞在她的身侧。

在意识彻底沉入深渊的前一秒，一片骤然响起的尖叫、呼喊和混乱的刹车声中，一个男人的声音，撕心裂肺，穿透了所有屏障，精准地刺入她的耳朵：

“不要——！！！”

那绝望的呐喊，像一把烧红的匕首，烫伤了她的灵魂。

……

无人得见，在卡车冲来的电光石火间，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白发男人，如同挣脱了某种束缚的幽灵，从街角疯狂地冲出，以超越常理的速度奔向安晚凌。

近了！他的指尖几乎要碰到她扬起的发梢……

然而，空间在他周围诡异地扭曲、波动，如同投入石子的湖面。一股未知的、无可抗拒的巨大吸力，猛地攫住了他！他的目光死死锁在血泊中的女孩身上，充满了碎裂般的痛苦，他的身影瞬间消失不见。

只留下马路中央，那刺目的血迹，散落的背包，和躺在其中、掌心紧攥着两颗红豆、生死未卜的安晚凌。

山东，云州。

市中心一栋崭新的写字楼的电梯里，剪裁精良的黑色西装套裙勾勒出安晚卿近乎完美的身材曲线，及腰的长卷发衬得她本就倾城的面容更多了几分逼人的娇艳与成熟。

她身边的杨梓潼，同样一身笔挺西装，却掩不住他身上那种阳光温暖的气质。他嘴角自然上扬的弧度，和那双总是含笑的明亮眼睛，让他看起来像个邻家大男孩。

“风行的这笔单子，今天务必要拿下，”杨梓潼一边随着安晚卿走出电梯，一边低声说道，“否则我们下个季度的扩张计划……”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察觉到身边人的异样。他自然地伸出手，轻揽住安晚卿的腰肢，触手却感到她手心里一片冰凉的潮湿。

“怎么了老婆？”他立刻停下脚步，侧身低头，“是哪里不舒服吗？”

安晚卿轻蹙着描画精致的眉，另一只手不自觉地捂住了胸口，那里正传来一阵阵莫名的心悸，慌得她有些喘不过气。

“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轻颤，“突然心慌得厉害。”

这时，司机已经将黑色的轿车平稳地停在了他们面前。安晚卿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那股不祥的悸动， “我没事，可能是有点累了。先去谈合作，不能误了时间。”

杨梓潼只好点点头，为她拉开车门，护着她坐进后座。

车辆平稳地驶上城市高架桥，车厢内气氛有些沉闷，安晚卿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那股心慌非但没有平息，反而像不断上涨的潮水，越来越汹涌地拍打着她。

就在此时，她包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是一个陌生的、来自福建厦东的号码。

安晚卿的心莫名地“咯噔”一下，她几乎是有些颤抖地按下了接听键。

“喂？请问是安晚凌的家属吗？我这里是厦东市第一人民医院……”

电话那头的女声公式化却急促，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安晚卿的耳膜上，砸在她的心上。

安晚卿整个人僵在那里，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她怔怔地转过头，看向身旁的杨梓潼，那双总是神采飞扬的媚眼，此刻只剩下巨大的惊恐和一片空白的茫然。嘴唇翕动了数次，才终于挤出声音：

“凌凌……凌凌她……出车祸了……在抢救……”

那个在商场上雷厉风行、仿佛无坚不摧的安晚卿不见了。此刻的她，大脑一片空白。她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她要去厦东！现在！立刻！她必须陪在凌凌身边！

杨梓潼看到她失魂落魄、眼神恍惚的样子，心头猛地一紧。他立刻安排司机改道“去机场！用最快的速度！”

“别怕，晚卿，有我在。凌凌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

病房里，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安晚凌躺在苍白的病床上，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像一尊被小心翼翼安放的琉璃娃娃，脆弱得仿佛一触即碎。只有床边心电图仪规律发出的微弱滴答声，证明着生命仍在顽强地延续。

当安晚卿和杨梓潼风尘仆仆、带着一身寒意冲进病房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让他们心脏骤停的景象。

一个身影静静地守在病床边。

她是李诗怡，安晚凌从小到大的闺蜜。她个子比安晚凌略高一些，一双清澈的大眼睛此刻红肿着，写满了担忧。她看起来文文静静，但紧握着安晚凌那只手的力量，却透着一股坚韧。

听到动静，李诗怡回过头。看到安晚卿的瞬间，她的眼圈又红了，强忍着没有让眼泪掉下来。

“卿姐，潼哥。”她声音站起身，尽量清晰地告知情况，“凌凌的手术很成功，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

安晚卿紧绷的神经稍微一松，几乎站立不住，被身旁的杨梓潼牢牢扶住。

“……只是，”李诗怡的声音低沉下去，“头部受到的重创严重……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