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妹她怎会如此 第48章 魉妖

黑压压的雾气在霁薇周围形成一团，紧紧包裹着她。挚友逃脱后，她借力起身，一刻不停地跑向牢门。

霁薇重重地喘着粗气，脊背上的压力随着魂灰耗损逐步增加，她的步子越来越慢，在无尽的黑暗中竭力奔跑着。

“我终于等到你了。”

忽而，不知从何响起一道女声，堵住了霁薇的路。牢柱旋即消失，霁薇手中一空，身体不自控地蹲了下去。

“你不记得我了吗？”那女子又道。

霁薇并不理会，她屏蔽外界一切杂念，双手撑地，瞪着脚一步步向前爬着。

周围失了物体，加之黑暗的侵袭，霁薇此刻如同无头苍蝇一般，只知道向前爬，殊不知自己在原地不停的打转。

“你为何要走？”

极其空洞的女声在黑暗中不停地回响，须臾，她莫名叹息一声：“不对，你不像。”

在阴邪之气的强压下，魂灰粒粒脱落，霁薇紧咬着牙，指尖死死扒着地面，拖着身体向前。

少倾，霁薇抬手一落，陡然抓住一只红鞋，密密麻麻的绣纹触感硌着她的掌心，她旋即抬眸。

红鞋缓步而来，朱红纱衣随风轻摆，此女肤色雪白，长发落地。她垂首与霁薇相望，而可怖的是，霁薇丝毫看不清她的脸。

只一瞬，脊背上的压力倏而消散，霁薇胸口感到一阵轻松，不由得舒了口气，将眼帘压下。

“看着我。”

长发妖女微微俯身，纤指轻佻霁薇的下巴，自上而下的细细打量。

奇怪的是，她早就封上了自己的感官，可不知为何，与眼前这人挨得越近，霁薇心中却莫名升起一股暖流。

她的心告诉自己，不要惧她。

长发妖女轻轻抚摸她的脸颊，兀自哀叹一声，语气悲伤：“你受苦了。”

霁薇本能的贴近她的掌心，目光灼灼的望着她，心中一片安宁。安宁到令她感觉，自己终于能睡个好觉了。

“虽然皮囊不对，可气息竟然相差无几。”

霁薇意识越发沉重，没有心思去追究她的言下之意。她眼皮微阖，口中喃喃：“你是谁？我们……见过？”

隐隐约约中，长发妖女似乎摇了摇头：“妖不会转世轮回，所以，这是我们第一次见。”

“嗯……”霁薇轻声回应，蹭了蹭妖女的掌心，神识一步步松懈，不知何时睡了过去。

手中一沉，女妖静静地看着熟睡的侧颜，唇角轻抿。乌峰牢内霎时恢复原貌，而红衣女妖和一缕命魂倏然消失。

“你究竟是谁？”

彼时，无雪崖前，李怀瑜眼眸锐利，直面云洄。

李怀瑜和阮玲玉跟着他绕过乌峰牢，而刚到此处，他却不与二人同行。

“公子，我早已说过，我不过就是渡劫失败的一介散仙。你问再多次，我还是会这么回答你。”云洄无奈地朝他扯了扯嘴角，脸上依旧挂着温和。

“你引师妹去乌峰牢救出我们，又将我们带到此处，却不一起同行。你所图的只是为了逃出冥界？”

面对李怀瑜的咄咄逼问，云洄神情不改，答道：“是。你们信或不信，事情已经发生。”他看了看手中的玄羽幡，“沦为散仙的那一刻，灵根早已斩断，若是没有玄羽幡，恐怕我和你们还谈不成交易。”

他说的不无几分道理。乌峰牢外的结界，便是借着玄羽幡才得以施展。他既没有灵力，神识尚又清醒，回了凡尘也只是比常人活的久些。

若非迫不得已，他们是万不可能同云洄达成交易。

云洄将玄羽幡递给李怀瑜，道：“黄泉珠周遭必定有神君结界，你们带上玄羽幡，也许会顺利一些。”

眼下情势紧急，何皎与杨隐守在乌峰牢前，取黄泉珠的重任便交到他与阮玲玉手中。李怀瑜没再多言，一把夺过玄羽幡迈步就走。

“我在此处，等二位回来。”云洄在身后道。

“真是个怪人。”阮玲玉小声嘀咕。

珞青环在她腕间，一踏进无雪崖它便开始泛出灼热，阮玲玉将手抬起来，由着珞青环的感应，两人走向荒芜深处。

残雪落地消融，水滴声阵阵，引得沉睡在石床上的少女眼睫轻颤。冷月清辉铺满了妆台，一女子端坐于前，正轻柔地梳理秀发，对着铜镜中的倒影细细打扮。

霁薇悠悠转醒，便是见到这样一副场景。

女妖长发及地，幽幽凄凄地坐在她身旁的妆台前，手上动作不停。

她静静躺在榻上，视线悄无声息地上移，在看清那面铜镜映照出的容颜时，却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

那是自己的脸！

霁薇心中惊骇，昏睡前的那股无惧之感顿时消散，她故作自然的再度合上眼，脑海飞速回忆方才种种。

她记得自己在乌峰牢挣扎许久，却始终像是在原地踏步一般逃不出去。直到这女妖出现，牢门没了，压在身上的桎梏没了，算是彻底堵住了她的路。

但自己昏睡前，她绝对不是这幅容貌，霁薇十分清楚，这女妖的五官是模糊不清的。可不知为何，她明明没有五官，自己却能感受到她那双悲戚戚的目光。

但……此妖似乎没有恶意。只是她躲在乌峰牢，不知有没有受其影响，她将自己带到幻境之中，也不知道有什么目的。

转息间，女妖已经静悄悄地站起身，霁薇感觉脸颊忽而爬上一抹凉意，连忙打消内心猜想，装作熟睡。

女妖用手轻描她的五官，指尖划过她柳叶般的弯眉，抚过眼眸，最后停在她玲珑圆润的鼻尖上。

“这么好的一张皮囊，生平却薄命无福，真是白白糟践了。”

这话听起来刺耳，正中霁薇内心，她藏在袖间的双手不禁握了握，脸上仍旧平静无波。

女妖抚了抚她耳畔碎发，无故叹息一声：“强取命魂，看来你我注定有缘。”

似乎是被困的太久，她自顾自地说了许多，且上句不接下句，霁薇根本就听不懂她在讲什么。

起初她以为，这女妖是将自己看成了谁，可后面听着听着，又变成了她们缘分颇深。

霁薇早已清醒过来，强行控制身躯不敢乱动分毫，时间一长，她的四肢逐渐变得僵硬麻木。

要受不住了……她心道。

女妖絮絮叨叨地玩弄她的发丝，霁薇借此动静假装要醒。

她早就做好了准备，待到双目一睁，看见那张与自己别无二致的脸时，登时身躯怔住，唇畔微张，一副讶异惊慌的模样。

见她如此，女妖抬手抚上自己的脸庞，疑惑地眨了两下眼睛。

“……”霁薇哑口无言的咽了咽口水。

面对这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孔做出这样罕见的神情，霁薇心中倏地升起一抹怪异之色。

“你怕吗？”

女妖一开口，凄婉的声音传进霁薇的耳朵，令她不禁打了个颤。

霁薇移开眼，轻轻摇了摇头。女妖莞尔笑道：“那你在这里永远陪我好不好？”

“永远……”霁薇蹙了蹙眉。

“永远留在这里弥补我。”

女妖笑眼弯弯，但霁薇视线却穿透她那伪装的笑颜，落在她身后的景象。残雪正无声地飘落，轻轻洒在她黑墨般的长发上，如同点点寒霜，让霁薇感到一股莫名的冷意沿着背脊缓缓升起。

霁薇压下心中异样，避而不答：“我们见过？”

女妖笑容僵了片刻，转眸瞧着她：“我告诉过你了，你又不记得了吗？”

霁薇张口结舌，须臾她轻声一笑，搪塞道：“我记性不太好。你也见到了，我眼下不过是一缕残魂，若没有肉身，迟早是会消散的。”

闻言，女妖呵呵笑了两声，俯身凑近，微眯眼睛道：“你撒谎。”她抬手抵住霁薇的胸口，慢慢道，“你这里，还有它。”

“有什么？”霁薇追问道。

“当然是骨的东西呀。”女妖语调狡黠。

“……骨？”

看她一脸疑惑，女妖倏地失望起来，似乎对于霁薇的回答和态度十分无奈。

霁薇向后撤了撤身子，眼眸低垂。既然受困于此，不如顺了她的意，套出些什么。

短暂寂静过后，霁薇忽而开口：“我这一路坎坷万分，虽有幸拜入仙门却总觉得自己心中少些什么，不然也绝对不会孤身来此。”她眼眶湿润，泪眼朦胧的望着女妖，“你虽是妖，可我见你只觉亲切。你一定知道什么的对吧？”

“你终于问出口了。”女妖呵呵笑着，“我可是魉妖，最会洞察人心。你想问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

她一下一下点着霁薇胸口，神态妖媚至极，霁薇见不得自己这张脸做出这幅样子，她再次向后靠了靠与女妖拉开距离。

当真如书上所说，妖物最会伪装。魉妖忽而亲昵忽而泠然，如此戏耍自己。

霁薇凭着心中那股无惧，直勾勾地看着她，直言问道：“你是上古妖？”

“明知故问。”

“上古妖物早已殆尽，你怎会被困在这里？”

女妖捻起霁薇的一缕发丝，忧戚戚道：“与其说被困，不如说是一方安隅。”

“天道无情，它造下万物，却想要抹杀我们，可谁又甘愿献祭？”

“但没人能够违背它。”霁薇道。

“少看些庸俗之书。”女妖睨了她一眼，“我留存于世，不就证明了它并非全能，并非不可挑战？天道虽广，却也有其缝隙，我们妖族，便是在这缝隙中求生存、谋自由。”

霁薇张了张嘴，却未出声。她目光炯炯地看着魉妖，默默地听她诉说万年来的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