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洺,你说新乾皇帝想让你住在宫里是什么意思?”
尚子旸撑着头疑惑。
他俩来新乾皇室的消息是东宫洺让放出去的,没过几天,宣晟就请他进了宫,此后连着三日,他日日都召见东宫洺,如今更是放言要请他入宫来住,说是兄弟之间多年未见,想念不已。
桌上放着刚煮好的热茶和茶点,尚子旸往嘴里塞了块茶点,就听东宫洺说:“总之不会是好事,在宫中说话你我要注意些。”
东宫洺与宣晟自小到大见面次数屈指可数。
他脑海中最深刻的印象,是他娘离世后,宣晟的母妃来负责操持他娘的婚事。东宫洺一人在棺材前跪了整天,米水未进。
那女子领着比他小一岁的宣晟进来灵堂,高高在上地望着东宫洺,当时不知为什么宣晟被吓到,女子收回眼神,蹲在宣晟面前轻言轻语地哄劝,然后让一群宫人带着他走了。
当时的东宫洺默默看了眼,宣晟当时还是个白胖的小孩子,唇红齿白看着格外惹人喜爱。
尚子旸:“我知道,也就是如今无人我才问你,你答应他了?”
东宫洺摇头,轻抿了一口茶:“没。”
他摸不清宣晟的态度,但他所做之事与宣晟没有关系,不想与他有太多牵扯,更何况住在宫里便如在他监视之下,这对他也是无利的。
“有人来了。”
东宫洺沉思着,就听对面尚子旸提醒了一句。
他往脚步声音看去,脚步匆匆的是个清秀小宫女,后面则是宫里的侍卫,两人看似毫无交集。
那宫女也看到他们两人,只是脚步一顿,低头似朝后与那面生的侍卫交流眼神,然后脚步一拐打算绕过石亭。
在她身后的侍卫,转身走了。
晨寒料峭,园中起了阵阵秋风。
东宫洺眼瞳渐深,将茶盏轻轻搁在桌上,听见小宫女脚步从自己身后走过。
他看着淡黄色茶水晕开浅浅涟漪,淡淡地开口:“等等......”
尚子旸抬头看东宫洺,以为他是在跟自己说话,而当他看到石亭下面停住的小宫女时才反应过来。
逢玉淡定福身,垂头敛眸:“见过大殿下。”
尚子旸歪着身子看了两眼,觉得陌生,又听对面人轻声说了声:“哦?”
东宫洺仿佛是一愣,他站起回过身看向逢玉,问:“你见过我?”
如今谁还不知道新乾皇室最不受宠的大皇子回来了,就连刚进宫的解霄都向她打听了几句东宫洺的消息。
逢玉正想回答,嘴唇一动又闭上了。
不知晓东宫洺方才看没看到解霄,若他看到了,再联想起几天前她被小栾诬陷私会一事,恐怕对她不利,可她也不能说在碎星宫见过他。
逢玉抿了下唇,回:“没见过,但奴婢听闻大殿下刚回宫,又见您风姿不凡以往却从没见过,是猜的。”
她微微一笑:“看来奴婢猜对了。”
东宫洺静静望着台阶下满口谎话的小宫女,轻扯一下唇,侧头给了尚子旸一个眼神:“子旸,我方才想与你说,少吃茶点,不利消化。”
尚子旸怔住,他刚才不就吃了一口?
逢玉心跳也停了下,原来东宫洺不是跟她说话。
既然如此她得赶快离开,脚步才刚抬起,亭中少年用清澈的声音慢条斯理地说:“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尚子旸站起走到东宫洺旁边,心中惊讶,这小宫女看着平平无奇的,有什么值得注意的。
逢玉此时心中更乱,她若矢口否认过于刻意,但之前的两次见面又都不适宜被提起......
她心一横,又听东宫洺声音响起:“也是在这个地方,有人诬陷你与人私会?”
已说是“诬陷”,逢玉觉得也没什么不可以承认的。
“那刚才那名侍卫就是了?”
逢玉震惊,抬头看他。
少年神态自若,负着右手站在亭子中央。他一身月白色衣袍,徐徐清风将他两额间碎发吹起,露出棱角分明的脸。
他一贯的无什么表情,双眼黑似点漆,嘴唇薄而红润,玉身鹤立如清风朗月,与这周遭所有格格不入。
逢玉脑中一阵嗡嗡声,东宫洺刚才看到解霄了。
她很快镇定下来,就算看到解霄又如何,他俩是全新面目,也没有肢体接触,一切都是猜测。
“我与他是、老乡。”
逢玉心思一动,摇头说:“并不是小栾说得那样。”
尚子旸走上前来扯了扯东宫洺的胳膊,小声道:“阿洺,你为难这小宫女做什么?”
很小声,但逢玉还是听到了。
她唇角僵住,后知后觉。
没等东宫洺再说话,逢玉福下身,径直走了。
石亭中保持了许久的沉默,尚子旸小心看着东宫洺的脸色,心中纳闷又犹豫着不敢问。
桌上茶早就凉了,喝到嘴里只有苦涩。
东宫洺囫囵吞下,只觉得心中比这茶更酸涩。
他抬眸,轻咬牙根,对着尚子旸说道:“那人是逢玉。”
尚子旸惊得动作都停住,呆如木鸡。
逢玉从尚服局取了衣服,回去时怕再遇见东宫洺与尚子旸,特地绕了一段路。
刚进恩央宫,旁边就轻飘飘走出一人。
小栾扬着下巴:“回来了,路上没去偷见什么人吧。”
逢玉因东宫洺本就有些不爽,此时小栾又来惹事自然没什么好脸色给她。
她扯了下唇,不耐烦的说:“你觉得我会去见谁?是你让我出门给娘娘取衣服,又怕我跟别人去私会,不如以后都你来干?”
小栾一噎:“你明明......”
“明明什么?”
逢玉眉梢一扬。
她明明看到侍卫跟上了逢玉,拐弯时他俩说了什么,当时她想快点追上去,不料快到御花园时侍卫不知道为什么折返回来,吓得她没敢再跟。
小栾将话咽下,没有证据的事,她说了又要受罚。
她清了清嗓:“我就是问一句,你把衣服给娘娘送去吧,不合适——”
话还没说完,逢玉已越过她殿里走。
看着她的背影,小栾咬牙切齿。
*
自那天跟东宫洺一面,逢玉再没见过他,听说他推辞了陛下请他进宫的邀请,准备离开皇都回天清宗。
不过在他离开前,宣晟三请四邀,给他准备了一场欢送宴。
正值傍晚,屋里点上了灯,再有半个时辰宴会就要开始了。
张盈盈坐在梳妆镜前整理好妆容,在小栾的搀扶下往外走去。
如今她是宣晟最宠爱的妃子,数不尽的珍宝往这宫里送,听说太后那边对她颇有微词,但都被宣晟一一挡下。
逢玉站在她身后给她披上披风。看见张盈盈满面红光,逢玉忍不住想起碎星宫里的东宫筠。
此时此刻恩宠与喜爱的确是真的,可以后是否也会像宣璟与东宫筠一样相看两厌?
“娘娘今晚一定是最夺目的。”小栾在旁边奉承着。
张盈盈现在升了妃,宫里又派了几名宫女来贴身伺候,小栾的心思就不单单只放在逢玉身上了。
逢玉跟解霄又见了几次面,小栾都没再跟着。
今晚是小栾跟另外一名新来的宫女去宴会伺候,逢玉只将张盈盈送到恩央宫外。
东宫洺不会像他说的那样离开皇都,他暂时无其他动作,逢玉猜想在他离开之前他肯定会有行动。她如今待在宫里,活动范围受限,所以她跟解霄约好,今天趁着晚宴无人注意就离宫。
逢玉回到房间,等到天色全暗下来时,她才出门。
皇宫东处有片湖,湖周种着树木,又假山嶙峋,很容易隐藏行踪。
解霄此时刚到达湖边,就看到假山下一身宫女服的逢玉。
“再往东两里就是宫墙,那里是防卫最松的地方。”
解霄这段时间的侍卫没白当,宫中哪处防守最严密,哪处最松懈,他摸得一清二楚。
解霄一边前面领路,一边又回头问她:“就这么离开了,不准备给那个小宫女一点苦头吃吃?”
逢玉不知他哪里来得这么多花,以往解霄总是冷脸,一天说不了十句话,现在离宫的路上还要跟她闲谈。
逢玉说:“没这个打算,别问我蒙汗药给谁准备的,你很快会知道。”
解霄回眸看她,此事他的确是挺好奇。
果然如解霄所说,一路上两人都没碰到一个人影。
翻过红墙是一片树林,据解霄所说,宫外这片树林也是会有人轮班值守的,但此时正是换班时间,趁着这个空档,两人一路往城内飞奔。
到达客栈时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逢玉进了解霄早就定好的房间,换了一身平时穿的衣裳后,将宫女服放进盆里烧了。
她洗了把脸,在心里想,明天她跟解霄失踪的消息应该不会传出宫外,但宫人离奇失踪这事应该会有人调查,她得再将自己改头换面才能不暴露。
逢玉坐在镜前,按照解霄所教重新给自己换了张脸,此次的脸比上次的成熟多了。
镜中人是柳眉凤眼,鼻尖挺立,嘴唇偏薄,跟她真实五官比起来,眼睛要长些,眉毛也更浅淡,看着似乎多了点风情。
逢玉去找解霄的时候他也重新换了长脸,猛地一看还有些不习惯。
“明天,我会去对面那客栈住,这样对东宫洺一举一动能更好知悉。”
而解霄还是住在这里,明早东宫洺有可能会知道宫女侍卫消失的消息,若再看见一男一女的搭配,很可能会怀疑。
解霄对此没什么意见,只是问她:“你跟东宫洺不是师兄妹吗,为什么要偷偷监视他?”
逢玉细长的眉毛一挑,黑眸似笑非笑:“就跟你监视我一样,你我有仇,我跟他也有仇。”她的唇点了口脂后,看着有些红润,微微勾起唇角与冰冷的眼神在一起显得有些无情。
解霄转过头:“祝婴说,往事不再提,我们之间的事清了。”
逢玉闻言笑笑,只是眼神更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