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镇,一顶惨白的轿子孤零零地晃荡在蜿蜒的山路上。
轿顶贴着的那张"奠"字在暮色中泛着诡异的暗红,像一张干涸的血口。
残阳如血,将轿子的影子拉得老长。
轿前两列人皆着白衣,他们的脸藏在垂下的白布后面,每一步都踏出沉闷的回响。
唢呐声陡然拔高,白色的纸钱翻飞,铺天盖地。
轿中,尉迟枫正昏昏欲睡,忽得又被一股大力摇醒。
“清醒一点,轿子里有迷药。”
尉迟枫死死咬住了唇,抵御阵阵药力:“这群刁民……真……真狡诈。你……你怎么没事。”
棠离摇了摇头:“不知道,你再坚持坚持,就快到了。”
她动了动自己的中指,那里正隐隐约约缠着一条红线。
红线那端在郁明河的指尖系着。
这是郁家的法宝,名“红丝绕”。
听郁明河说,只要两人的指尖分别缠上了红丝绕的两头,那么无论相隔千里万里,两人都能跟着这红线找到对方。
最妙的是,这红丝绕一旦缠上就再难取下,平日里其他人根本看不见。
又隐秘又安全。
棠离轻轻动了动中指,那红线紧了紧。下一刻,红线那头也突然发力,带动她的中指也往上仰了仰。
棠离唇角轻轻弯了弯。
她想了想,觉得尉迟枫可能有些紧张,又尽量没那么僵硬地安抚她:“别担心,郁明河和赵萤一定在时刻关注我们。”
尉迟枫强撑着精神。
她现在身子是被迷软了,可嘴还硬着,可怕的很:“谁……谁让他们关注了。”
棠离欲言又止,止又欲言:“这个时候了,别说那些口是心非的话了。”
许是被这么直截了当的拆穿会比较丢人。
尉迟枫心火突然上脑,瞬间清醒。
她立刻坐正,自以为恶狠狠地瞪着个眼:“你又在胡说八道什么?谁口是心非了?你是个什么东西?你以为你很懂我吗?”
棠离没再接她的话茬,她掀开车帘,淡淡看向窗外。
“精神好一些了就稍微警惕一点吧……别显露出来你已经清醒了,免得他们再往轿子里扔迷药。”
窗外的路早已变得陌生。
天色完全黑下来,周围寂静的可怕,只有纸钱被风吹动的“沙沙”声和唢呐间或的凄厉声。
道路七歪八扭,却完全看不到尽头。
定是进了什么结界内。
结界越往深处走,四周的色调逐渐扭曲成一种病态的暗红,像是被血水浸泡了千年的旧绸。
轿夫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腐肉上,发出令人牙酸的黏腻声响。
道路两旁,干枯的枝丫如鬼爪般伸展,嶙峋的骨白色在清冷的月色下格外刺眼。
棠离目光一凝——那些枝丫下竟堆叠着数颗头骨,空洞的眼窝直勾勾地望过来。
腐肉仍黏连在骨缝间,蛆虫蠕动,黑蝇嗡嗡盘旋,贪婪地啃食着最后的残渣。
越往里走,一股甜腻到令人作呕的香气弥漫开来。
像是腐烂的蜜糖混着血腥,丝丝缕缕钻入鼻腔,黏在喉头,让人呼吸都变得困难。
她放下帘子,想要再提醒尉迟枫此地诡谲,一定要小心应对。
但尉迟枫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竟又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棠离又想上前将尉迟枫推醒。在这样的境地,醒着总比睡着要安全的多。
可这次尉迟枫昏迷的太沉了,棠离无论如何也推不醒她。
帘外忽然狂风大作,裹挟着浓重的甜香味和血腥味席卷而来。
片刻之后,风停了,轿子也稳稳当当的停下。
许是到了。
棠离心中猜测,却没敢妄动,只偷偷注意着外面的动静。
窗外死寂一片,那几个抬轿人好像随着刚刚那阵大风消失了似的。
她刚想撩开帘子,又听见外面窸窣响动,传来一个沙哑且熟悉的声音。
语气小心翼翼,卑微极了。
“阿婴啊,这次的祭品,年纪都有点大了……”
棠离迅速在脑海里搜罗这个音色。
外头纸钱哗哗作响,末了又是一个低沉好听的男声。
那男声冷笑了声,像是极不耐烦:“说了几次了,别叫我阿婴,再有下次我会直接吃了你……”
“还是说,你不会真妄想着让我唤你娘亲吧。”
棠离瞬间瞪大了眼睛。
“阿……主上……”前一个声音似乎很是难过,又哆嗦道:“您……您要不要先看看……这次的祭品……我已经……迷晕他们了,您……您尝尝……”
棠离立刻滚到一旁,阖目装睡。
轿帘掀起,又是一阵甜香味袭来。这香味同郁明河身上清雅的桃香全然不同,甜得发腻。
棠离感受到那香味夹杂着一丝寒意朝她渐渐靠近。
不到三寸的距离里,那人将冰冷的呼吸喷在她脸上。
棠离被激的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哼哼……”
笑声自喉头滚动而出,带着浓重的恶意。
棠离感受到脸上传来一阵潮湿黏腻的触感,像是被什么东西舔了一下,又像是有人拿沾了血的手在她脸上缓缓滑落。
“有意思,真有意思。”
那男声又在不足她三寸的地方缓缓响起。
“女扮男装便也罢了。”
“明明这小老鼠在装睡。这就是你说的,迷晕了?”
棠离猛然睁眼。
却和一个黑沉沉的眸子正好对上!
这是一双瞳仁远远大过眼白的眼睛,睫毛黑长浓密。此时这双眼的恶意正丝毫不遮掩,死死地盯着棠离。
她虽没了内力,到底是从小练大的功夫。
短剑瞬间抽出,立刻朝那人挥去。
可那人动作如鬼魅,饶是她动作再快,却只划伤了他的脸颊,留下一道纵深的血痕。
这是一张俊美邪性的脸,看起来十七八岁的少年,脸色却呈现出苍白和青紫色。
不像个活人,倒像是具死了很久的尸体。
唇色也是白的,眼白也是苍白,浓黑的眉睫和瞳仁就显得格外阴森。
像鬼一样。
而低眉顺眼站在一旁的,正是前天晚上被镇民称为“长老”的面具人!
棠离又微微抬了抬中指,在感受到相同的拉扯感后才放下心来。
她抬眼问出了心中的猜测:“戏婴姑?”
那少年愣了愣,不置可否。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这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凡人都这么称呼我,但我不太爱听。不过小妹妹,我准许你直接叫我的名字——奚婴。”
他伸出食指,缓缓擦了一下伤口,放进口中舔舐。异常兴奋道:“你这个人我很喜欢!”
他满不在乎地踢了踢昏睡在一旁的尉迟枫。
“这个,我待会儿吃。”
他又想来拉棠离的胳膊,却被棠离将身扭过。棠离反手又一剑刺去,奚婴兴奋“哼”了一声。
他一手死死握住棠离的剑刃,身子向前俯去,另一只手却轻轻在棠离脸上磨蹭。
他神色癫狂道:“不要挣扎,就算我不伤害你,你也打不过我。”
棠离这一剑用了十足的力气,剑刃早将他的手割的血肉模糊,他却置若罔闻。
“别闹了,小妹妹。”
他的手在棠离脸上轻轻蹭过,像是温柔缱绻抚摸自己的爱人。
“睡会儿吧,醒来哥哥再陪你慢慢玩。”
奚婴的手轻轻拂过棠离的眼皮,带动一阵甜香。
他原以为棠离会迷倒下去。
可几息之后,他惊讶的发现棠离仍然睁着一双又清又亮的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他。
“你……你怎么……”
“我从小苦练。**香也好,妖魔邪术也罢。所有能将人迷晕的手段,对我而言都不足为惧。”
奚婴面上表情变了再变,神色怪异极了。
“啊……这么说来,我就对你更感兴趣了。”
“好吧,本来也想试一回怜香惜玉,现在只能将你打晕了。”
奚婴突然发难,伸掌朝棠离心口处狠狠打去,掌心带着丝丝阴沉沉的黑气。
棠离朝后退想躲过这一掌,不曾想那黑气就像生了双脚似的,对她穷追不舍。
她被那浊气逼得节节后退。
伸出短剑想要抵挡时,才发现那短剑竟因为粘上了奚婴的血渐渐腐蚀。
无论如何,都不能倒在这里。
她自己倒是无所谓,还有一个晕死在这里的尉迟枫。
一定要坚持住,等郁明河他们过来!
她拖着两条刚痊愈的腿脚,在不大的空间里不断周旋。
那面具人还低着头站在一旁。
棠离计上心来,有了!
她朝面具人飞奔过去,电光火石间猛然掏出怀中的簪子,一手制住那面具人,簪子对准那面具人的咽喉。
这是之前棠烬送给她的,她不知是出于什么想法,仍然一直留在身上。
此刻正好帮了她大忙!
由于动作幅度太大,直接蹭掉了面具人脸上的面具。
那面具“啪”的一声掉在地上,立刻摔的四分五裂。
棠离才惊讶的发现,这原来是一个女人!
且长得很是好看。
仔细看时还能发现,奚婴和她的样貌简直如出一辙!
奚婴愣了愣,那黑气也跟着他愣了愣,不再追赶。
女人挣扎的很剧烈,一边挣扎一边咒骂。
“小婊子!妓女生养的臭婊子!放开我!……”
棠离置若罔闻,又将束缚紧了紧:“别过来,否则我就杀了她!”
奚婴饶有兴趣的打量着眼前这一切,他摁了摁自己的额头,没忍住笑出声。
笑到后来连眼泪都出来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太有意思了!太有意思了!”
他笑得停不下来:“你拿她威胁我?”
棠离皱着眉头。
她一边想着之前奚婴和这女人的对话,一边试探问:“她不是你娘亲吗?”
奚婴冷哼了一声,厌恶地挑起了眉:“她也配?”
那黑气又赫然动了起来,直直朝棠离涌过去。伴随着奚婴嚣张的声音。
“我最讨厌旁人自作聪明!”
攻势太过突然,棠离来不及躲藏,被那黑气直直钻入体内。
顿时,一股极阴冷寒气和着痛楚如同跗骨之蛆,直往棠离的皮肉中钻。
水牢里本就受了寒气,此刻更是寒上加寒。
棠离吐出口浊血。
她已然支撑不住,却只能一遍遍的颤动中指,咬紧牙关继续拖时间:“你……你到底想怎么样?”
奚婴嗤笑道:“我可以告诉你我的目的,不过不是现在。”
“你拖时间的手段太拙劣了,我不想陪你玩了。
“再拖一会儿,你的救兵恐怕是要来了吧……”
他伸手,又几道黑气从他指尖涌出,随即争先恐后地钻入棠离体内。
冷,好冷……
太冷了。
棠离的意识已然不清明,簪子“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身体也不自觉向后倒去。
那女人终于不再受控,捡起簪子就朝棠离刺去。
却在下一秒,被一股极强的力道扼住了喉咙。
她不自觉的痉挛:“阿……阿婴……”
奚婴冷冷道:“我才说过,我最讨厌的便是自作主张。”
说罢,奚婴难得的勾了勾唇,操控着丝丝黑气将棠离带到自己面前,想要伸手抱起她。
可斩春风的剑光比黑气更快。
郁明河终于踩着一路的骨血赶来了这里。
赵萤扶起一旁的尉迟枫,迅速给她喂了粒药下去,絮絮叨叨:“真没用啊,天天说别人小废物,搞到后来自己才是小废物。”
奚婴看了眼自己空空荡荡的手,脸色沉了下去。
他眼中慢慢集起了一团风暴:“呵呵呵呵呵呵呵……好,好的很呐。救兵来的倒是快。”
郁明河一手环着昏迷的棠离,一手握着斩春风,剑锋直指奚婴。
顺便展示刚从尉迟枫那里学来的“不礼貌没素质”**:“你哪位。”
“你呵呵呵的在装什么?”
作者泪目:
批评郁明河!好的不学和大小姐学什么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戏婴姑(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