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标状态异常,机动组已就位。”
“准备介入,疏散人群。”
隐秘的耳机中传出一叠声有条不紊的命令,眼前是陷入狂躁状态的异种,楼危一手揽着秋杪,另一只手搓了搓指尖,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直到最后一声“收到”落下片刻后,通讯频道才又传来最后一道命令。
“独立行动队继续待命。”
不远处正上演着怪兽入侵的大戏,数十米长的腕肢一路摧枯拉朽,破坏力惊人。
看着这一幕,楼危也不跑,反而意味不明地嗤笑一声,懒洋洋地敲了敲耳机示意收到,没事人一般拖着两个大活人蹲在树荫下看戏。
而秋杪,得益于十几年如一日的演技,此时脸色虽然有些苍白,却十分沉着,乍一看还有几分高深莫测,倒是又一次让楼危侧目。
但实际上,秋杪已经不知道先震惊刚刚和自己掰手腕的,是这个目测就有十几层楼高的深海克苏鲁,还是该感叹白山居然没被这玩意儿拧成麻花。
他简直就是超人.JPG
真正的超人看看仿佛正在沉思的秋杪,忍不住问道:“你不跑?”
他倒是想跑啊,可是他脚软得走都走不动啊,秋杪想。他回望一脸好奇的楼危,双眸沉静如水,片刻后淡淡开口,“你又为什么不走。”
“哎……”楼危长叹一口气,可怜兮兮地一踉跄,“我腿软,走不动。”
秋杪猝不及防被压了一肩膀,差点当场跪下,咬着后槽牙威胁道,“松开。”
楼危见好就收,装模作样地拉着人离开。
至于白山,虽然走路姿势还有点别扭,但看上去居然没什么大碍,由此可见他真的是超人。
没走出几步,秋杪的耳朵又是一疼,这次像是连带着神经,一直扎进脑子里,隐约中他似乎听到了某种奇怪的轻吟。
像是来自那只奇异的怪物。
想到这里秋杪的脚步一顿,他忽然意识到这只大海怪可能并没有敌意,毕竟它从头到尾都没有伤害过任何一个生命。
或许楼危也是发现了这一点才显得有恃无恐。
不过事情本身也超乎寻常,想到这里秋杪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果然没有信号。
“怎么?”注意到他的动作,楼危不禁感叹秋杪的敏锐。
“没事,走吧。”秋杪摇头。
这么一耽搁,三人几乎是落在了最后面,混迹在人群中的行动组组员不着痕迹地互换眼色,纷纷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他们加起来都不够楼危塞牙缝,还不如再吆喝几声远离水源。
于是变故发生的时候,谁都没有反应过来。
尖锐的破空声自身后袭来,一根又一根粗大的腕触如狂风暴雨般冲向三人,秋杪只来得及微微偏头,最后一眼是兜头罩来的湿蠕吸盘。
还没来得及恶心,他就被巨大的失重感笼罩,再睁眼时只能隐约分辨出属于陆地的阳光正在越来越远。
岸上,巨大的触手被切成一段段,噼里啪啦落地,散发出阵阵烤鱿鱼的香气,楼危阴沉着收起短刀看也没看一眼便紧跟着入水。
湖水冰冷异常,能见度只有两三米,越往下越黑,他定了定神,确定方向后便疾驰而去。
如果是在陆地上,他能把这只异种吊着改花刀做成章鱼小丸子,可惜这里是水中,必须要尽快带回秋杪。
然而那只异种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似的,楼危刚发现它的背影,它就猛一提速,意图甩脱追踪。
几秒后,他尝到了血腥味。
毫无疑问是属于秋杪的。
这个发现让楼危有些懊恼,但也仅仅只是有些。他不再下潜,面无表情地看着异种逐渐变成一个小点,消失在视野里。
水下深度两百米,大量失血,没救了。
敛去笑意的五官在深海中压抑而阴森,许久许久,直到再也看不见一人一兽的踪迹,楼危才耷拉着眼皮,转身向上游去。
海域寂静如死,方向在这里没有任何意义。
下一瞬,有一点幽蓝的浅光自下而来,几近要刺破这方天地,刺进楼危眼底。
他猛地回头,瞳孔紧缩,绽开的嘴角露出森白的牙齿,甚至有些神经质地开始磨牙,洁白锋利的牙齿发出令人胆寒的嚓嚓声。
他极有耐心地等待着。
更深更黑的水中,秋杪狠狠将小腹中的断刃拔出,肌肉、皮肤被二次撕裂的痛苦差点让他再次昏死过去。
鲜血大股大股涌出,轻纱般散逸在水中,幽光映衬下像是冥河水母的口腕。
如果这不是自己的血,秋杪会很乐意欣赏一番。
仅仅几十秒,他就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并且目前还处于直线下落中。
几十秒前,他被异种掳走,好消息是没被当场勒死,坏消息是他快被他快被水压挤爆了。
视线明明灭灭间,秋杪似乎看到有人正在很远的地方冷冷注视自己下坠。
颈间传来轻微的拉扯感,那是一块灰扑扑的石头样子的吊坠,顺着水流狠狠砸在秋杪鼻梁上。
很酸很痛,莫名的,一股郁气顺着胸腔野火似的疯涨,并且愈演愈烈,最后变成了没来由的愤怒。
凭什么,为什么……他还不想在这里结束!
此时此刻,怒火压下最后一口气,在充斥着气泡和黑暗的世界中,有一抹冷光一闪而逝。
那是此前扎入怪兽体内的长枪,即使已经折断,枪尖依旧死死钉在它身上。
水又咸又辣,秋杪一边艰难地睁开眼睛,一边不断洗脑自己放松放松再放松,等待着那么一点点可能的巧合发生。
或许他真的不应该死在这里,某一刻,触腕裹挟着巨大的水流从他身侧划过,属于枪身的色彩此刻无比清晰。
机会只有一次,秋杪拼命挣脱双手,死死抓住那只剩小半截的利器,肌肉在用力的瞬间就被撕裂,如果不是还能动弹,他差点以为自己的手臂被活生生扯断。
尖利的枪头一下又一下凿在棘皮上,接连几下都没有成功,反而自己的神志开始涣散,秋杪心一沉,握紧枪杆蓄力。
这是最后一次了。
乌沉的枪头携着决绝的力道狠狠割开棘皮,只要再深入一寸就能拉开一个足以逃生的豁口。
可就在这时,怪兽发狂般舞动触手,刀片顺着惯性重重切断触手的同时,也深深刺入了秋杪的小腹。
视线登时就被血色充盈,伤口在水压的作用下短短一秒就爆出足以令人休克的出血量。
血液和热量飞速流逝,即使再不甘心,秋杪也不得不承认他大概要死在这里了,自始至终都冷若冰霜的脸上,有片刻的松怔,像是解脱,又像是自嘲。
【??¥*??】
【请……毁灭……】
【错误,错错错错误,修复中……绑定中……】
有陌生又奇妙的低语在耳边响起,细听仿佛还夹杂着无意义的吟唱,身体不受控地抽搐起来,不知道过去多久,秋杪霍然睁眼。
他的瞳孔扩张到极致,虹膜边缘有一圈几不可见的蓝色光环,像是嵌了细碎的海蓝宝石,此时正在轻微收缩扩张。
缺氧造成的痛苦已然消失,只有半截枪身随着呼吸,正在腹部微弱起伏。秋杪抿唇,趁自己没注意闭眼就拔,又在身体反应过来前抬手覆住创口。
再垂手时血肉模糊的裂口上多了一层薄薄的水膜,就像是贴了一层保鲜膜,封死血液和内脏,虽说治标不治本,但总比没有好。
比起留在他体内,这把断刃还有更好的去处。
秋杪抬眸,冷色的眸中是迅速逼近的锐齿,他的呼吸一窒,身体微曲扭头就……溜。
但话又说回来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他是个很有自知之明的人,比如哪怕他刚刚被一个诡异系统绑定,他也不会认为自己从此就要走上都市龙傲天之路。
毕竟不会有哪个龙傲天的金手指是路人到极致的水系异能。
就这,这智障系统还要求他拯救世界,不然全世界都要跟他一起玩完。
海怪还在身后穷追不舍,秋杪已经没工夫去思考为什么,只是一味操纵着还不太熟练的异能狂奔,又是十几秒后,他发现事态还能更加离谱。
一个异常眼熟的人形物体,正在上方不远处的水中飘飘忽忽地挺尸,眼瞅着就要被水流卷走。
相当糟心了。
嫌弃不过一会,秋杪又老实捎上昏迷的楼危跑路,顺便给他套了个供氧的大气泡,活像某只海底大松鼠。
真要看着楼危等死,他的良心会痛的。
“咕噜噜……”
身后水流有几不可查的波动,秋杪若有所觉地回头,发现楼危已经醒了,欠欠地戳了戳气泡,眼中是显而易见的探究。
水中不太好交流,楼危轻轻拉住秋杪握着断枪的手,又点点身后,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真是太看得起他了,秋杪忍了忍还是翻了个白眼,但这么耗下去也不是办法。
既然甩不掉,那就A上去。
仿佛感应到他的想法,秋杪感觉到随着力量的迅速消耗,水域正在躁动起来,有什么东西在深处酝酿,连那只海兽也迟疑地停下动作。
起初是一点小小的波浪起伏,接着,这种波动以恐怖的速度加剧,眨眼间就形成将整片海域翻搅起来。
消耗过度的秋杪脸色白得像鬼,第一次知道自己还有竞争龙傲天的潜力。
海底风暴和洋流猛烈撞击,海兽早已不见踪影,在被卷走之前,秋杪被一双臂膀紧紧抱住。
对方的体温比他高很多,紧贴着的皮肤几乎要被灼伤,肩膀后背没有一处不痛,不知道是楼危力气太大,还是乱流碎石的冲击。
整个世界都在颠倒,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秋杪能做的只有用所剩无几的力量维持楼危的呼吸。
海底喧嚣又静谧,有那么一刻他似乎能听到他的心跳声。
“咳咳咳。”
不知道过去多久,秋杪终于拖着生死不知的楼危浮上水面,他怔怔地抬头。
上方,石顶辽阔如苍穹,莹莹微光被水面切得破碎,正与他涣散的双瞳遥相辉映。
这里不是滇南。
更不是地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