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文绮从来没有生过这么奇怪的病。
常规的而不常有的,是全身性的肌肉和关节疼痛,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反复敲打;更折磨人的,则是在灼热高烧与冰冷寒颤之间毫无规律的剧烈切换。
如果以上还算流感症状的表现,那么令她自己也感到惊奇的是,经过反复确认,她从躺下开始,竟然没有再出一滴汗,皮肤干燥得发烫,仿佛所有的水分都在内里被蒸腾殆尽。
为了不把流感传染给别人,尤其是紧挨着自己休息的陆茗,延文绮艰难地用所剩无几的力气摸出口罩戴上。布料隔绝了可能呼出的病原,但也让本就不顺畅的呼吸变得更加困难,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轻微的嘶鸣。
在不知第几次冷热交替的碾压下,她的意识逐渐飘忽,沉入光怪陆离的梦境深渊。无数碎片化的景象飞速掠过——破碎的月光、嘶吼的黑影、冰冷的墓碑、还有遥远记忆中模糊的欢笑与泪水……它们交织旋转,无法捕捉,更无法详细记忆,最终只留下一片混沌的虚无。
直到最后,连身体的不适感也消失了,仿佛灵魂轻飘飘地脱离了躯壳的束缚。
她独自行走在一片无垠的黑暗世界里。
一场永恒得如同史前就在下、而且将要下到世界终末的小雨,无声地持续飘洒。没有方向,没有意义,只有无尽的荒凉和孤寂包裹着她。她就这么一直走,直到前方黑暗中,一些散碎的、温暖的光芒逐渐汇聚,形成一个模糊,却令人安心的女性形体。那光影向她诚恳地伸出双手,于是延文绮如同受到蛊惑,下意识地伸手回握,十指相扣——
那形体就这么散了,化作无数更细碎的光芒,照亮了整个世界。
只是,还没等到延文绮看到这个世界在光芒下的样子……
“咔嚓——!”
一道惨白的电光骤然撕裂黑暗,瞬间照亮了整个穹顶大厅,光芒刺目。紧接着,远处滚雷的沉闷轰鸣才隐隐传来。
延文绮猛地睁开眼,神识被强光与渐近的雷暴强行拉回现实。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耳边也听到了自己无法控制的、极轻微的“咯咯”声——那是她在寒颤中上下牙剧烈碰撞发出的声响。
尽管这声音微乎其微,几乎被其别人的鼾声和磨牙声掩盖,但身旁的陆茗仿佛装有专门探测她的雷达,闻声立刻惊醒。
“延文绮?”带着睡意的沙哑声音响起,一只微凉的手下一刻便精准地握住了她露在被子外、在梦中与人相握的手,同样十指相扣。另一只手则迅速抚上她的额头,那烫人的温度让陆茗瞬间倒抽一口冷气。
“对不起……我还是吵醒你了。”延文绮的声音从口罩下传出,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清晰的歉意。她甚至不合时宜地庆幸:好在这会喉咙虽然干痛,但还能说话。
陆茗没有回话,沉默在昏暗的光线中蔓延,只能听到她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延文绮能感觉到身边的气压瞬间低了下去——陆茗在生气,气的当然是她不舒服却不吭声。然而,生闷气并没有影响她要做的事。陆茗动作极轻地掀开自己的被子,仔细地加盖在延文绮不断发抖的身体上,然后默不作声地起身,摸索着穿上外套,也不知要去做什么。
角落里,一个连接着充电宝的微型LED灯散发着微弱却稳定的白光,此刻恰好映照出陆茗绷紧的侧脸和延文绮写满歉意的眼睛。
察觉到对方持续的低气压,延文绮心里莫名一慌,下意识地伸出手,轻轻拉住了陆茗正要抽离的衣角。
LED的冷白微光恰好落在延文绮眼中,那因病痛而湿润泛红的眼眶,以及其中罕见的、近乎示弱的祈求神色,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破了陆茗此刻的冷硬。
“对不起……”延文绮的声音更小了,几乎成了气音,“我想着你今天很累,休息不够……就想着,或许熬一熬就能过去……你生我气可以,别……别不说话……”
一个平日里冷静自持、甚至有些疏离的人,突然摆出这般脆弱依赖的姿态,对在乎她的人而言,杀伤力无疑是巨大的。陆茗低头看着那双眼睛,愣了几秒,心头那点怒气如同被解开的气球,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她叹了口气,左手反转,温柔却坚定地扣住了延文绮冰冷的右手,另一只手则轻轻摸着她的手背,像是安抚受惊的小动物。
“我知道了。”她的声音终于软了下来,帮对方掖好被子,“你先在这里好好躺着,等我,我去给你弄点温水和药。”
“嗯。”延文绮乖巧地点头,看着陆茗的身影融入大厅深处的黑暗,心里那块空落落的地方仿佛被一点点填满。
时间在病痛的模糊感知中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陆茗回来了,冲锋衣带了几分外面的寒冷与潮气,手里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保温杯杯盖。她小心地扶起延文绮,让她靠在自己肩上,仔细地喂她喝下温水,又看着她服下正确的药片,每一个动作都轻柔而稳妥。
“谢谢你,我……”延文绮轻声道。
“别和我这么客套哈,”陆茗打断她,帮她重新躺好,掖紧被角,“按今天和至少接下来几天的情况看,咱俩估计还得绑在一块儿互相照应。要是每件事都谢来谢去,那别的正事也不用干了。”
延文绮轻轻“嗯”了一声。
药效似乎开始发挥作用,她感觉稍微好受了点,理智也随之回笼。“我好多了,你不用顾着我,把被子拿回去睡吧,最好……再离我远一点。毕竟是会传染的。”她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静客观,“感冒在平时不是大事,但现在不一样……体力下降会影响战斗,还有缺医少药的,万一发展成肺炎更麻烦。还有……还有咳嗽或者喷嚏声,可能会暴露位置。”
陆茗没有马上说话,只是歪着头,借着微弱的光线仔细打量她的脸,眼神里满是“你继续编”的意味:“真的好了?”
延文绮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刚想强调自己真的好了,身体却毫不配合地猛地打了一个巨大的寒颤,连牙关都磕碰出声。一瞬间,尴尬的红晕迅速从脸颊蔓延到耳尖,幸好光线昏暗看不真切。
“呵。”陆茗发出一声极轻的冷笑,那表情分明在说“我就知道”。她不再废话,利落地给自己戴上一个干净口罩,然后竟然直接解开外套扣子,掀开延文绮的被子一角,不由分说地钻了进去,伸出手臂,紧紧搂住了那个因为寒冷和惊讶而僵硬的身体。
“啊?!你……”延文绮全身一僵,下意识地想反对。
“姓延的你可以了啊,”陆茗抢先一步,低声堵住她的话头,温热的气息拂过延文绮的耳廓,“别给我继续鬼扯。咱们各退一步,你什么时候能安安静静睡着了,不再抖得跟个筛糠似的,我就走。你知不知道你刚才那上下牙打架的声音,跟架了挺轻机枪似的,我想装听不见都难。”
毕竟是个脸皮薄的,对自己睡相好不好这件事也格外看重,于是延文绮窘迫得无以复加,想辩解:明明别人打呼噜磨牙声音更大,我这声音相比起来小多了。
但陆茗已经用手轻轻捂住了她的嘴:“行了行了。我今天够累了,你不想我累死就闭嘴,睡觉。”她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疲惫,却又有一丝难以察觉的纵容,“同意就点个头,不然我‘大刑伺候’了啊。”
延文绮眨了眨眼,虽然也好奇这大的是什么刑,但最终也乖顺地点了下头,一声闷闷的“嗯”从陆茗的掌心下传出。陆茗这才松开手,看了一眼手机屏幕——刚过午夜十二点。她调整了一下姿势,确保延文绮能被很好地裹在怀里,然后闭上了眼睛。
这睡眠并不安稳,冷与热始终没有放弃在延文绮身上拉锯,于是陆茗总得适时给延文绮撤被子散热,或者加被子保暖,以后者居多。
也许是药物终于起效,也许是身后传来的稳定体温和心跳太过令人安心,过了许久,延文绮那剧烈的冷热交替渐渐平复下来,最终稳定在一种持续的、但尚可忍受的寒冷中。
陆茗不用再反复给她掀被子盖被子,只需保持着拥抱的姿势,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她。
紧绷的神经渐渐松弛,疲惫如潮水般涌上。延文绮能清晰地感觉到背后传来的、柔软而温暖的触感,这让她身体有些僵硬,心跳莫名失序,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最终压倒了一切尴尬和胡思乱想。她在陆茗规律的心跳声和温暖的怀抱里,沉沉睡去。
……
“嗡!——嗡!——”
一阵轻微却持续的震动将陆茗从难得的深眠中叫醒,是她事先设好的闹钟。
屏幕幽幽地亮着,显示此刻是凌晨三点——这是延文绮本该去换岗的时间。陆茗虽然因为语言不通没被排班,但她提前跟延文绮说好了要陪着一起去,所以才有了这个闹钟。
她揉着惺忪的睡眼,打起精神,只见怀里的延文绮正望着远处大门的方向发呆,不知醒了多久。
见陆茗已醒,延文绮转过头,瞥了一眼对方的手机。
日历上有一个提醒。
“怎么这么快就三点了……”陆茗打了个哈欠,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我感觉才睡了不到两小时。”
延文绮声音虽然还有些沙哑,但明显比夜里好了很多:“是夏令时,手机自动改时间了。严格来说,你现在认为时间是凌晨两点也没错。”
“下什么令?”陆茗茫然地重复,对这个词感到陌生。
“嗯……黎达尼亚的一个老制度了。越靠近夏天,天亮得越早,干脆就人为把时间调快一小时,让大家早睡早起,节省蜡烛,后来这制度一直保留了下来。”延文绮简单解释了一番。
“可这不才到春天吗?好复杂……不管了,”陆茗摇摇头,注意力回到正事上,“你这样子肯定不能去守夜,赶紧跟人说一声,换班,继续休息。”她语气坚决,不给商量的余地。
延文绮“嗯”了一声,拿出手机,屏幕光映亮她略显苍白的脸。她快速操作了几下,发了条信息,然后熄屏,“已经说好了。”
“那就好。这雨还真大哈,不愧是惊蛰。”陆茗松了口气,伸个懒腰,拍了拍身边人的肩膀,“快盖好被子,继续睡会儿。”
延文绮迟疑了一下:“二十四节气,管不了这里吧……还有,我感觉我体温已经平稳了,你不用再……”
“你说了不算啊,你在我这属于‘失信被执行人’,我得亲眼确认才行。”陆茗打断她,手臂一伸,再次将她的姿势摆好,“观察期二十分钟。现在,给我闭眼。”
延文绮拗不过她,只得老老实实闭眼。这一次,没有了病痛的强烈干扰,感官变得格外清晰。陆茗的手臂自然地环过她的腰际,温热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物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一种干净清爽、又带着点淡淡甜暖的气息,若有若无地萦绕在鼻尖——是陆茗的味道。这味道令人莫名安心,仿佛能隔绝外界所有的危险与寒冷。延文绮紧绷的神经彻底放松下来,甚至没注意到搂着她的那人,也在这令人安心的气息和怀抱中,再次沉沉睡去。
……
“轰隆——!!!”
直到一声惊天动地的炸雷毫无预兆地劈落,仿佛就在穹顶正上方炸开,整个建筑似乎都随之震颤了一下。
陆茗被这声恐怖的巨响猛地惊醒,心脏狂跳。
计划外的深度睡眠让她心头猛地一沉,自控力的失效——哪怕是短暂的失效——在末世也是极度危险的信号。
她第一时间下意识地收紧手臂,却捞了个空——
枕边的位置,已经彻底冰凉。
延文绮,不见了。
小锯厂
延文绮:(偷偷溜走)[星星眼]
陆茗:啊!!!!!我老婆呢?!我那么大一个老婆呢?![爆哭]
——并不华丽的分割线——
本书主打一个张弛有度,打多了就休息,休息多了就打,争取不让客官、角色和作者太累[狗头叼玫瑰]共赢万岁[比心]
依旧求评论求评论[爆哭]没有反馈还是略难熬了呀
各位客官评论一下8[爆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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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枕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