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叔声音柔和:“万一,拜托你们鼓励她手术成功概率很大,不要怕。爸爸凑齐了费用,还攒了点家底,康复后带着我的这份好好生活。”
讲着讲着,男人眼睛表面不知不觉覆盖了一层透明的薄翳。
褚知白则云淡风轻:“我企鹅邮箱的草稿箱里有份遗言,自动登录不用密码……顺便告诉他们我尽力了。”
接收到韩琵惊奇的眼神,纸片猫笑笑:“只是习惯提前准备好会用到的东西,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
至于花发胖子,他表示自己没什么亲朋好友要告别。
“为了我的清白,麻烦在我理发店门口贴张告示,说明一下我是噶了,真不是看大家充了会员后故意圈钱跑路。”
与其同时,其他幸存者就没这么幸运、有机会留下遗言了。
东边的密林中。
“混账,撒手!”
“都愣着干什么,你们快去救他!”
“算我求求你们了,请救救他……呜呜呜。”
双生子中的弟弟哭着喊着,在络腮胡男人的怀里乱蹬乱跳。后者跟捏小鸡仔似的,有力的双手牢牢箍住少年的腰,阻止他上前送死。
其余无色人掩护着二人撤退,同时时刻防备着前方。
那是条巨蟒,腰粗如水桶,凶性十足。它这会儿正闭着眼,蛇嘴大张至夸张的一百二十度,伴随着其身躯的有规律扭动,食物被一点一点送进肚子。
巨蟒身侧零星跌落着几只箭矢,箭矢里有一根是断的,上面还沾着暗红的、凝固的血迹。
此刻的猎物只余两个脚掌在蛇口露出。他似乎还活着,隔着蛇腹不时发出微弱的哀嚎,叫人分不清是由于浑身多处骨头断裂、剧痛无比,还是因为恐惧死亡。
“不是我们不救,你也看到了,箭都射不穿它的鳞片。这是穿山蟒,刀枪不入,要害在双眼。”似是不忍,背箩筐的无色人小声解释道。
而当它进食时,这唯一的弱点也暂时没了。谁要是不服气想做点什么,结果往往是蛇嘴里空了后再折一人进去。
“进了它的口就是死路一条,不可能救下来的。”
弟弟闻言,身体像泄了气的皮球,瞬间瘫软。
狂跳的心催促着他去把人夺回来,也许对方还有救;手脚却各自为政、动弹不得……最终,求生本能还是占据了上风。
要冷静,要理智,家族不能同时失去两个继承人,他如是告诉自己。
络腮胡男人轻松拖着脱力的少年往后走,后者梗着脖子,神情恍惚,脸涨得通红,不停喘着粗气。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
蛇不知从哪冒出来,迅速狩猎成功。
因为走在最前头,双生子首当其冲。
“是你害了他,”弟弟仇恨的视线锁定络腮胡男人,哽咽道,“要不是你那一箭射在了他肩上,他就能跑掉了。”
“明明怪你。”
男人才不体谅对方刚痛失至亲,手一松,后者猝不及防摔在地上。
“老子不伺候了,自己走。”
“你要是不跳出去就好了,你哥为了拉你回来,正好挡住莫斯射蛇眼的箭……莫斯之前成功杀掉过好几条穿山蟒呢。”
背箩筐的无色人帮同伴辩解,发出一声叹息。
这种情况,双方拼得就是谁快。
箭没中,就轮到了蛇得手。
弟弟无力反驳。
他自幼怕蛇,见到这种东西,身体会条件反射地跳到一旁远离……他控制不了,他也不想的!
男生坐在泥里神情呆滞,流着泪喃喃“不可能”“不是故意的”。
见人一动不动,两个村民只得一左一右地把他架起来,连拖带扯地带回去。
少年不知道的是,蟒蛇进食前会有绞杀猎物的习惯,往往是折断骨骼、压扁身体,让其变成容易吞咽的长条状……而方才那巨蟒的行为,实在反常。
他也没有发现,一同退回来的无色人里少了三张面孔。
这三张面孔的主人,此刻正蹲在巨蟒面前。
三人仔细寻找着草叶间的血迹,用布帕擦拭回收。
巨蟒盘在一旁看着,温顺如绵羊,甚至还亲昵地用头蹭了蹭一个无色人的胳膊肘。
它的肚子撑得像口袋,高高隆起一大块。
“回去吧。”发话的人拍拍蛇脑袋。
后者闻言,吐了吐信子,随后像运输快递的无人驾驶小电车那样,迤迤然离去。
村民边干活边聊天,空荡而静谧的树林里,闲谈声显得尤其清晰。
“我记得蛇吃东西不咬,是囫囵吞的啊,血漏出来撒在它肚子里,浪费死了。”
“这话你每次来都要念叨一遍……瑞琪做蛇那会儿还不清楚这一点啦,不过她现在晓得了,下一条蛇肯定会改进。”
“你好意思嫌弃瑞琪,人家的蛇起码像模像样,站着走的三脚羊是谁弄出来的鬼东西?”
“正经人谁没事会研究羊腿多长、腿和腿之间距离多少,而且我也不是故意的啊,本来想着弄短了后规则会自行调整优化,大不了就是个袖珍羊,哪知道会搞成这样。”
……
西装男和程序员误食毒草,死了。
狩猎队一行人回到村里,告知“折损同伴”这一噩耗,却从留守的无色人那得知了这个更大的噩耗。
失去哥哥的少年缩在角落,脸上挂着风干的泪痕,沉默且呆滞。
今天死的人还真多。
他迟钝地想着。
褚知白三人回得稍晚,闻讯匆匆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
光头的学生妹蜷缩在近视女怀里哭得撕心裂肺,头巾掉了都顾不上。
近视女眼圈儿也红红的,不停吸着鼻子,嘴唇微微颤抖,把自己胳膊掐得满是指甲印。
她俩不远处,双生子中的某个坐在地上,模样失魂落魄。
褚知白从无色人嘴里得知,学生妹和近视女是始作俑者。
村民把采集任务托付给二人,而她们却混淆了毒草和药草。
女孩歇斯底里地嚎着、喊着,她从女人怀中跌落,满地滚撞,试图发泄内心的痛苦,眼泪鼻涕灰尘糊了一脸,始终不敢相信自己手上沾了两条人命。
几个无色人在一旁瞧着,神色冷漠。
韩琵和大叔暗中交换眼色。
这么重要的事,竟交给经验不足的幸存者。
在大家结束劳作、去探望前,二人突然死了,就这么巧。
……
些许疑问盘踞在三人心头,但经过瀑布谈心后,他们没有多言,默默接受了这个剧本。
“遗体呢,我们想和同伴告别。”泪眼朦胧中,学生妹听到黑发姑娘缓缓道。
“客人见谅,长生之地有些许禁忌,我们擅自妥善处理了。”
“否则,要不了半日,就该长满白菇、面目全非了,想来这也是大家不愿看到的……逝者已逝,愿他们安息。”
村长面带哀伤地叹息。
褚知白和老头面对面站着,互相打量,彼此都对实际情况心知肚明,却又都默契地闭口不提。
老头不知道对方知道了。
褚知白猜对方不知道自己知道了。
韩琵和大叔没有参与这场气氛微妙的对峙,假装看风景。
云层压得低且厚实,仿佛天快塌下来了一样,似乎要下雨。
是夜,韩琵在床铺上辗转反侧。
惶恐于死期将近,紧张于孤注一掷,庆幸于同伴靠谱,愧疚于见死不救。
学生妹和近视女伤心自责得如此真情实意,大抵没有察觉到现在的处境。韩琵想提醒,又怕对方不光不领情、还把事情捅出去。
为此,他也询问过同伴的意见。
二人表示不介意分享情报,但鉴于对方的排斥,他俩不会去。
唯有韩琵亲自走一趟。
男青年左思右想良久,最终轻手轻脚溜出了门。
脚步声渐行渐远,很快消失。
黑暗中,本该熟睡的褚知白缓缓睁开双眼。
夜深人静,适合思考。
白天,他们在悬崖边测试了火柴点出的火的作用。它能烫化植物、土地、石头……甚至水,这个世界的万物在它面前简直脆弱如薄纸。
或许,它也能对付无色人。
最后一根火柴由此变得弥足珍贵,必须藏好。
发现任何东西沾上这火都会燃烧,三人最终用脚踩灭了火。
这一现象振奋人心的同时也让他们忧虑,找不到出路的话,他们可能会一同被困死在火海里。
无色人今天一下子要了三个人的性命,显然不会留给他们太多喘息的时间,而褚知白脑中并没有成型的出逃方案。
这令她夜不能寐。
直到脑袋里出现耳鸣了,褚知白才和自己和解。她给自己下了最后通牒,再观察一天,然后一定要拿出解决方案。
带着重重心事,褚知白缓缓睡去。
新的一天,狩猎、采集、种植等一切劳作活动都停止了。
长出颜色的村民在竹林浴场醉生梦死,闹出各种荒唐的动静。
没长颜色的村民也变得游手好闲,如虎豹窥伺猎物一般长时间尾随在幸存者们身后。
褚知白他们倒是想再出去一趟,却被告知从即刻起,谁也不准离开。
对方彻底撕毁伪装面具,开启了明目张胆的囚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