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控博弈 第3章 第 3 章

“那张速写……”夏裴鬼使神差地问出了口，“你喂猫的时候，我偶然看到的。速写画得……很好。”

安野擦拭伤口的手彻底停了下来。他侧过头，第一次真正地将目光落在夏裴脸上，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

他似乎没想到夏裴会突然提起这个，更没想到那张被他匆忙藏起的画，会被对方看到并记住。

他沉默了几秒，才转回头，将用过的棉片捏在手里，低声说：“……它们只是……很安静。”

这句话没头没尾，但夏裴却奇异地听懂了。

比起复杂喧嚣的人类世界，那些流浪猫的世界简单而纯粹，给予一点点善意，就能换来毫无保留的依赖和亲昵。那种“安静”，或许是安野在纷扰混乱的生活中，所能抓住的为数不多的，确定的温暖。

夏裴没有再追问关于速写，关于小猫，或者关于那群人的更多细节。有些界限，需要尊重。

安野拧开矿泉水瓶盖，仰头喝了几口。他将剩下的创可贴塞回夏裴手里。

“这个你留着吧。”夏裴说。

安野看了看那几个卡通创可贴，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最终还是默默收进了口袋。

天色不知不觉暗了下来，夕阳的最后一道金边也沉入了远处高楼的剪影之后。街灯次第亮起，勾勒出城市夜晚的轮廓。

“走了。”安野直起身，简单地吐出两个字，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淡漠，但似乎少了些许针对夏裴的冰冷。

夏裴看着他转身，融入逐渐浓郁起来的夜色里。

那挺拔却孤寂的背影，似乎与之前那个蹲在夕阳下温柔抚摸小猫的少年，以及那个在巷子里挥拳狠厉、眼神倔强的身影，缓缓重叠在一起，构成了一个更加立体、也更加矛盾的安野。

夏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原地，直到安野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街角。

晚风吹过，带着夜晚的凉意，拂过他颧骨上细微的伤口，带来一丝清晰的痛感。

夏裴摸了摸那里，心里却奇异地没有后悔今天“多管闲事”的冲动。

回到家里，夏裴站在浴室的镜子前，仔细看着颧骨上那一道已经不太明显的红痕。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回放着今天的每一个画面。

这些画面交织盘旋，让他心绪难平。

他拿出手机，下意识地点开了与安野的聊天界面。那几乎是一个空白的界面，除了系统自带的打招呼信息，没有任何对话记录。

他的手指在屏幕上悬停良久，最终却只是关掉了屏幕。

有些关心，似乎找不到合适的立场和方式去表达。

第二天，夏裴顶着淡淡的黑眼圈走进了教室。他的目光几乎是立刻就不由自主地飘向了靠窗的那个位置。

安野已经坐在那里了，依旧是往常的姿势，微微侧头看着窗外，仿佛与周遭的喧闹隔绝开来。

清晨的阳光透过玻璃，在他身上镀上一层浅金。他嘴角的伤口结了一道暗红色的痂，在他皮肤上显得有些醒目，却并未破坏他面容的清俊，反而增添了几分故事感和……脆弱感？

似乎有不止一个同学注意到了他脸上的伤，窃窃私语和探究的目光偶尔飘过去，但安野恍若未觉，依旧维持着那副生人勿近的姿态。

夏裴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动作间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小心翼翼。他像往常一样拿出课本，却感觉手心里微微沁出了汗。

安野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目光，或者是他的靠近带来的气流变化，缓缓转过头。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短暂地相接。

夏裴屏住呼吸，准备迎接对方可能投来的冷漠或是不耐。

然而，安野的目光只是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比平时或许长了几秒，然后视线下移，落在了夏裴颧骨那几乎快要看不见的淡淡红痕上。

他的眼神没有任何明显的情绪波动，既没有感谢，也没有歉意，更没有进一步的询问。

就在夏裴以为他会像往常一样立刻移开视线时，安野却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对着他点了点头。

那动作幅度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若不是夏裴全神贯注，几乎会错过。

但这一个小小的动作，却打破了那层无形的冰层，意味着某种确认，某种默许，甚至是……某种极其微弱的、笨拙的示好。

夏裴愣了一下，随即，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安心和一丝隐秘喜悦的情绪涌上心头。他也下意识地、幅度极小地回点了一下头。

没有言语交流。

但一种无声的、只有他们两人能懂的默契，在这个阳光明媚的清晨，悄然建立。

早读课的铃声适时响起，朗朗书声淹没了教室里的其他声响。夏裴翻开课本，眼角的余光却依然能捕捉到身边那个安静的身影。

夏裴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从书包侧袋里拿出一个独立包装的、印着可爱猫爪图案的创可贴，轻轻放在了安野的桌角。

“这个……”夏裴的声音放得很轻，带着恰到好处的随意，仿佛只是顺便一提，“用这个贴一下吧，防水抗菌的。”

安野翻书的动作骤然停住。他缓缓抬起头，那双深色的眼眸对上了夏裴的视线。

教室里喧嚣依旧，他们这一角却陷入了安静。

几秒后，安野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他还是什么声音也没发出。

他只是伸出手，用指尖将那个小小的猫爪创可贴挪到了自己的笔盒旁边，没有接受，也没有拒绝。

“谢谢。”然后，他重新低下了头。

夏裴笑了笑，“不客气。”

第一节课是数学。老师在讲台上讲解着复杂的函数图像。夏裴的目光偶尔会落在安野摊开的笔记本上。

和他的人一样，安野的笔记也极其简洁，字迹瘦硬，带着一种拒人千里的冷感，但条理清晰，重点分明。

夏裴还注意到，在页脚一处不起眼的空白处，有一个极其简单的，用铅笔轻轻勾勒的猫爪印轮廓，若不是仔细看，几乎会被忽略。

课间十分钟，教室里瞬间喧闹起来。男生们勾肩搭背地讨论着昨晚的球赛，女生们聚在一起分享着零食和八卦。

安野的座位周围，却依旧像有一个无形的真空地带。他要么是维持着看窗外的姿势，要么是趴在桌子上假寐，将那点生人勿近的气息发挥到极致。

夏裴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手里拿着一本物理书，心思却完全不在上面。

他看到有两个女生窃窃私语着，目光不时瞟向安野嘴角的伤，带着好奇与一丝畏惧。而安野对那些目光全然无视，仿佛活在一个平行的、寂静的世界里。

然而，在一次安野起身去接水，经过夏裴座位的时候，夏裴清晰地看到，他的脚步有了一瞬间几乎无法察觉的凝滞，视线极快地扫过夏裴放在桌角的，那瓶刚买的和昨天一样的矿泉水瓶。

只是一个瞬间，快得如同错觉。安野什么也没说，接完水便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午休铃响，同学们如同出笼的鸟儿般涌向食堂。夏裴收拾好东西，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刻离开。

安野依旧坐在座位上，没有动，似乎没有去食堂的打算。

“不去吃饭吗？”夏裴最终还是开口问道，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一丝试探。

安野转过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没有什么情绪，但也没有之前的排斥。

“嗯。”他应了一声，算是回答。

“我……去便利店，”夏裴指了指窗外的方向，找了个蹩脚的理由，“需要帮你带点什么吗？”

问出这句话，他有些后悔，觉得太过唐突。以安野的性格，大概率会拒绝。

安野沉默了一下，就在夏裴以为他会像之前一样吐出“不用”两个字时，他却低声开口：“饭团吧。随便什么口味。”

夏裴愣住了，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他眨了眨眼，看向安野。

安野已经转回了头，重新面向窗外，只留给他一个线条冷硬的侧影。

“……好。”夏裴点了点头，快步走出了教室。

当夏裴拿着两个饭团和两瓶矿泉水回到教室时，教室里只剩下安野一个人。

夏裴走过去，将其中一个饭团和一瓶水放在安野的桌角。

安野看着桌上的东西，没有立刻去拿，也没有说谢谢。他只是沉默了几秒，然后伸手，拆开了饭团的包装纸。

安静的教室里，只有细微的塑料摩擦声和两人咀嚼食物的声音。没有交谈，气氛却并不尴尬，反而流淌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微妙的平和。

夏裴咬了一口自己手中的饭团，感觉味道似乎比往常都要好。

日子像窗外梧桐树的叶子，悄然翻过几页。夏裴和安野之间，似乎什么都没变，又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改变。

安野依旧沉默，依旧疏离，但那种拒人千里的冰冷气场，在夏裴面前，仿佛融化了一个小小的角落。

他会默许夏裴借看笔记，偶尔在夏裴低声请教问题时，会用极简短的词语给出提示，甚至有一次，在夏裴的笔滚落到他椅子下时，他弯腰帮忙捡了起来。

那个猫爪创可贴，最终没有被使用，但它也没有被丢弃。它就安静地待在安野笔盒的角落里，像一个无声的见证。

这天午休，天空毫无预兆地阴沉下来，紧接着，瓢泼大雨倾泻而下，豆大的雨点急促地敲打着玻璃窗。教室内光线昏暗，不少同学趴在桌上小憩，或戴着耳机看书。

夏裴正对着一道复杂的物理题冥思苦想，草稿纸上画满了受力分析图，却始终找不到关键的那条辅助线。他习惯性地侧头，看向安野。

安野并没有在看书，他左手支着额头，右手手指无意识地在摊开的书页上轻轻敲点着，眉头微蹙，目光落在窗外被雨水模糊的风景里，似乎有些心神不宁。

夏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除了迷蒙的雨幕，什么也看不到。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碰了碰安野的胳膊，将物理习题推了过去，指着那道难题，压低声音，“这个，能帮我看看吗？卡了很久。”

安野回过神，视线从窗外收回，落在习题册上。他看了片刻，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写下步骤或提示，而是拿过自己的草稿纸，用笔在上面画了一个全新的、极其精妙的受力分析图，线条干净利落，几个关键的力被他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出来，一目了然。

他将草稿纸推到两人中间，然后用笔尖点在其中一条之前被夏裴忽略的、作用在隐蔽位置的力上。

夏裴盯着那条线，脑中瞬间豁然开朗，所有阻塞的思路顷刻间畅通。

“啊！原来是这里！我明白了！”他忍不住低呼，语气带着由衷的佩服，“太厉害了，安野！太谢谢你了！”

安野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表示不用谢，然后收回了笔。

雨声渐歇，云层后透出些许微光。那道物理题的思路打通后，夏裴心情轻快，很快就将后续步骤完整推导出来。

他放下笔，满足地舒了口气，下意识又想向安野道谢，却见对方已恢复之前的姿势，目光重新投向窗外。

只是，那眉宇间若有似无的蹙痕似乎淡了些，敲击书页的指尖也停了下来。

夏裴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窗外除了湿漉漉的街道和被雨水洗刷得格外干净的梧桐树叶外，依旧没什么特别。

但他隐约觉得，安野刚才那一瞬间的心神不宁，与这场急雨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