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拐进了一条远离主街的僻静巷子。巷子深处堆放着废弃的纸箱和杂物,墙面斑驳,涂鸦凌乱,与刚才温暖明亮的街景判若两个世界。
夏裴不敢靠得太近,只能远远望着。
巷子深处,安野与那个领头者面对面站着,似乎在交谈。
起初,气氛似乎还算平静,甚至称得上一种“和气”,仿佛只是熟人在进行一场不太愉快的寒暄。安野双手插在裤袋里,侧脸线条紧绷,但至少没有立刻爆发。
然而,这种脆弱的平衡在下一秒被彻底打破。领头的那个人又说了句什么,脸上甚至还带着点挑衅的笑意。
就是那句话,像一根点燃的火柴,丢进了浸满汽油的干柴堆。
夏裴清晰地看到,安野的脊背猛地挺直,插在口袋里的手瞬间握成了拳,手臂因用力而微微颤抖。他周身的气息骤然变得凌厉无比。
没有任何预兆,安野猛地挥出一拳,带着积压已久的愤怒,狠狠砸在对方领头者的脸上!那一拳又快又狠,在寂静的巷子里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操!”被打者踉跄着后退几步,捂住脸,痛呼和怒骂同时迸发。
短暂的死寂之后,场面瞬间炸开。对方几人一拥而上,拳脚如同雨点般朝安野落去。
安野显然不是任人拿捏的角色,他反应极快,侧身躲开迎面而来的一拳,同时肘击另一人的腹部,动作干净利落,带着一股不要命般的狠劲。
但他终究是孤身一人,双拳难敌四手,很快,他的防守出现了空隙,肩膀上挨了一下,闷哼一声,动作出现了片刻的凝滞。
躲在巷口的夏裴看得心惊肉跳,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担心极了”这个词已不足以形容他此刻的感受,那是一种混合着恐惧、焦急和无措的灼烧感,炙烤着他的神经。
他下意识地摸出手机,冰凉的金属外壳让他混乱的思绪有了一瞬的清明。
报警?对,报警!手指颤抖着划过屏幕,解锁,按下那三个数字,却迟迟没有按下呼叫键。
犹豫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报警之后呢?警察赶来需要时间,这段时间里安野会怎样?这群人会不会因此更加激怒?万一他们身上带了武器……
而且,安野为什么会跟他们走?他们之间似乎认识?报警会不会给安野带来更大的麻烦?无数个念头在脑海中疯狂冲撞,让他无法做出决断。
就在他犹豫的这几十秒里,巷子里的战况似乎更加激烈。
他看见安野为了格开侧面的攻击,后背空门大开,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脚,身形不稳地向前冲了一步。那个瞬间,安野脸上闪过的不是痛苦,而是一种近乎孤狼般的倔强与不屈。
不能再等了!
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压倒了所有的理智权衡。
夏裴猛地将手机塞回口袋,什么也顾不上了。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安野被打,不能接受那个刚刚还在温柔喂猫的少年在这里受到伤害。
“住手!”
他大喝一声,自己也说不清这声呼喊里是壮胆还是威慑,人已经像一颗出膛的炮弹般冲进了混战的中心。
他的加入显然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包括安野。
安野在格挡的间隙瞥见他,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名为惊愕的情绪。
夏裴没什么打架经验,全凭一股冲动和年轻的力量。
他胡乱地挥拳,撞开一个正要偷袭安野后背的人,自己也因为用力过猛和对方的推搡而差点摔倒。混乱中,他感觉到不知谁的拳头擦过他的颧骨,火辣辣地疼。
“你怎么……”安野的声音带着喘息的粗重和难以置信。
“快走!”夏裴顾不上解释,一把抓住安野的手腕。
他用了极大的力气,几乎是拖着还在试图反击的安野,趁着那几个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一愣神的功夫,朝着巷子另一端相对开阔的出口狂奔而去。
身后传来怒骂和追赶的脚步声。夏裴不敢回头,只是死死攥着安野的手腕,拼尽全力向前奔跑。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仿佛要挣脱肋骨的束缚。夏裴拉着安野,两人像两道被风扯紧的影子,在迷宫般的小巷里狂奔。
身后的叫骂和杂乱的脚步声紧紧追赶。夏裴根本辨不清方向,只凭着本能和一股逃离危险的血气,见到拐弯就钻,见到岔路就选。
他紧紧攥着安野的手腕,那手腕的骨骼坚硬,脉搏急促地跳动,传递着与他相似的惊悸和未散的戾气。
风在耳边呼啸,吹乱了他的头发,也吹散了身后那些令人不安的声音。
夕阳的余晖重新洒在脸上,他们从阴暗的巷弄,重新冲回了属于黄昏的、暖色调的世界里。
不知跑了多久,直到肺叶如同撕裂般疼痛,身后的声音终于渐渐稀落,最终彻底消失。
夏裴力竭地慢下脚步,靠在一面爬满枯萎藤蔓的墙壁上,大口大口地喘息,冰冷的空气灌入喉咙,带来辛辣的刺痛感。
夏裴这时才意识到,自己还死死抓着安野的手腕,他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松开。
安野几乎在同一时间抽回了手。他也靠在对面墙上,胸膛剧烈起伏,额发被汗水濡湿,几缕凌乱地贴在额角。他微微垂着头,看不清表情,但紧绷的下颌线和紧抿的嘴唇,都昭示着他此刻极度的不悦。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粗重的喘息声交错起伏,填补着这尴尬而又紧张的空隙。
“……你跟着我?”
良久,安野的声音响起,带着剧烈奔跑后的沙哑,以及一种冰冷的、被侵犯领地般的质询。
他终于抬起头,那双眼睛恢复了平日的沉寂,但仔细看,眼底却翻涌着未散的暴戾和一丝……难堪?
夏裴被这眼神刺了一下,原本因担忧和冲动而积攒的勇气,像被戳破的气球般迅速消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自作多情般的窘迫。
他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试图解释,“我……我刚从便利店出来,正好看见……看见他们围着你,然后你们进了巷子……我看他们不像好人,你……”
夏裴想说“你像是被强迫的”,但在安野那审视的目光下,这话竟有些说不出口。
“所以你就跟上来,然后像个英雄一样冲出来?”安野打断他,语气里带着明显的嘲讽,“多管闲事。”
最后四个字像冰锥,扎得夏裴心头一梗。一股无名火混着委屈猛地窜起。
“我多管闲事?”他声音不自觉地拔高,“要不是我,你刚才……”
他想说“你刚才可能被打得更惨”,但话到嘴边,又觉得太过直白伤人,硬生生咽了回去,转而变成,“那些人是谁?他们为什么找你麻烦?”
安野别开脸,“不关你事。”他的回答硬邦邦,不留一丝余地。
“你……”夏裴气结,却又无可奈何。他注意到安野在不动声色地活动了一下右肩,刚才那里似乎挨了一下。而夏裴自己,此刻也感觉到颧骨处传来隐隐的痛感,想必是混乱中不知被谁的拳头蹭到了。
看着安野嘴角那抹刺眼的血红,以及他强忍不适却依旧挺直的脊背,夏裴心里那点怒气忽然就像被针扎破的气球,噗地一下泄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复杂的情绪,无奈,还有一丝挥之不去的担心。
他叹了口气,像是认输般,低声说:“你受伤了。”
安野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没有回应。
夏裴不再多说,转身朝着巷子外走去。安野猛地抬头看他,眼神里闪过一丝警惕和疑惑,似乎以为他就此离开。
但夏裴只是快步走到巷口那家他们刚刚逃离时经过的连锁便利店,很快又折返回来。
他手里拿着矿泉水和独立包装的消毒棉片,还有几个印着卡通图案的创可贴。刚才结账时,店员看到他略显狼狈的样子和脸上的轻微擦伤,眼神了然地推荐了这些。
他将东西递到安野面前。
安野看着眼前的东西,愣住了。他显然没料到夏裴会这么做。
他沉默地看着那清澈的矿泉水和白色的棉片,又抬眼看看夏裴,眼神里的冰层似乎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流露出些许不知所措。
“……”他没有接。
“处理一下伤口吧,感染了就麻烦了。”夏裴语气平静,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坚持,“至少把嘴角的血擦干净。”
安野犹豫着,手指蜷缩了一下,最终还是接了过去。他动作有些笨拙地撕开棉片的包装,浓郁的酒精味弥漫开来。
他对着手机黑屏的反光,擦拭着嘴角的血迹和周围的灰尘,棉片触碰到伤口时,他疼得微微吸了口气,但依旧抿着唇,一声不吭。
夏裴自己也拿出一片棉片,擦拭着颧骨处火辣辣的地方。两人就这样并排靠在斑驳的墙壁上,沉默地处理着各自微不足道的“战损”。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长,交叠在一起,构成一幅奇异而静谧的画面。
“……他们,是附近街区游荡的。”就在夏裴以为这份沉默会持续到天荒地老时,安野忽然开口了,声音很低,带着一种疲惫的沙哑。
他没有看夏裴,目光依旧停留在远处的地面。“我以前……认识他们。”
夏裴擦拭的动作顿住了。他没有插话,只是静静地听着,生怕一点声响就会打断这来之不易的开口。
“以前一起混过一段时间,后来……”安野沉默了一会,随即嗤笑一声,带着浓浓的自嘲,“不过是些陈年烂账,甩不脱的狗皮膏药。”
他的话戛然而止,没有说明那些“陈年烂账”的具体内容。但这几句话,已经像一块沉重的拼图,嵌入了夏裴对安野的认知里。
他忽然明白,安野身上那种与年龄不符的冷硬和疏离,那种偶尔流露出的、仿佛背负着什么的沉重感,或许都源于此。
他生活的世界,似乎远比夏裴想象的更要复杂和……灰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