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绸漫卷宫墙,礼乐声震彻云霄。
北儋长公主南宫素问的大婚,是举国瞩目的盛事。
新郎裴元澈,开国第一大将军,身着赤色婚服,金线绣成的麒麟张牙舞爪。
他站在殿前,身姿挺拔如松,沙场淬炼出的锐气与今日的喜气奇异地融合在那张英俊的脸上。
当他望向宫门方向时,那双惯常冷静的眸子里,是毫不掩饰的炽热。
凤辇在礼乐声中缓缓而至。
南宫素问由宫人搀扶而下,她微微抬头,与裴元澈的目光在空中交汇,那一刻,她眼底的笑意真切而明媚。
这是父皇母后为她选的驸马,更是她心之所向。
高台之上,帝后并坐。
皇帝苍轻握着皇后的手,两人眼角皆有细碎的笑纹。
这桩婚事,于公,是皇室与军权的稳固联结。于私,是爱女得偿所愿。
只是那笑容深处,仍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凝重。他们的目光偶尔会飘向某个方向,带着不易察觉的关切与愧疚。
就在这满堂喜庆中,南宫怀瑾的出现引起了细微的骚动。
多年的质子回归,这是他首次在正式场合露面。
玄色亲王礼服下的身形略显清瘦,眉宇间沉淀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唯有那双眼睛依旧明亮,此刻正不动声色地扫过全场。
他身侧半步,跟着陆时卿。深青官服包裹着劲瘦身躯,面容冷峻如刀削,眼神锐利得让人不敢直视。
他向父皇母后行过礼后,便朝着哥哥的方向走去。
南宫容与温润如玉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只是脸色过于苍白,放在膝上的手瘦削得可见骨节,正极力抑制着轻微的颤抖。
唯有在他偶尔侧身与身旁宗室低语时,才会泄露一丝压抑的咳声。
“大哥今日气色似乎好些了。”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
南宫容与抬头,看见南宫怀瑾不知何时已来到近前。
“三弟。”南宫容与笑了笑,目光在南宫怀瑾身上停留片刻,瞥见了他脖颈处若隐若现的吻痕,又掠过陆时卿,温和依旧,“是啊,二妹妹大喜的日子,心里高兴,身子也觉得轻快些。”
他盯着南宫怀瑾脖颈,顿了顿还是问出了心中疑虑,“你们俩昨晚都没睡好吗?还是又一起偷跑去玩了,黑眼圈这样重。”
南宫怀瑾脸上一阵燥热,耳尖瞬间红了,整了整衣领,嗫嚅道:“昨晚没睡好。”
南宫容与不再多言,只轻轻拍了拍弟弟的手背,便示意他在自己的席位落座。
典礼在礼部官员的高唱声中开始。
流程繁复而庄重,每一个叩拜,每一次奠雁,都遵循着古老的礼制。
南宫怀瑾安静地看着,看着阿姐与裴元澈行礼,看着他们眼中只有彼此的专注。袖袍之下,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
忽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借着桌案的掩护,轻轻覆上他的手背。
温热的触感传来,南宫怀瑾先的微微一愣,侧头看向陆时卿。
陆时卿依旧目视前方,仿佛全神贯注于典礼,只有紧绷的下颌线泄露了他并非表面那般平静。
“我没事。”南宫怀瑾极轻地说,指尖却反过来,勾住了那只手,轻柔抚摸后松开,以示安慰。
宴席设在太极殿前的广场,数百张案几铺陈开来,美酒佳肴,歌舞曼妙。气氛在酒精与乐声的催化下愈发活络。
按照习俗,“弄婿”环节将气氛推向**。以裴元澈麾下将领为首的武人们哄笑着,非要他们的大将军表演个节目。
裴元澈也不推辞,朗声大笑,随手舞了一套拳法,拳风刚劲,身形矫若游龙,引来满堂喝彩。连高台上的南宫素问都掩唇轻笑,眼波流转间满是骄傲。
武将们闹够了,文臣这边也不甘寂寞。一位须发花白的老臣,端着酒杯摇摇晃晃地起身,“三殿下久未归国,恰逢长公主大婚,不如殿下展示一番,让年轻子弟们也见识见识我北儋皇子的风采?”
这话听着客气,实则刁难。谁都知道南宫怀瑾在敌国为质,能活着回来已属不易,哪有机会精进什么才艺?
席间顿时安静下来。帝后微微蹙眉,南宫容与掩唇低咳,裴元澈望着南宫怀瑾,也悄悄握紧了酒杯。
就在这时,陆时卿突然起身。他走到殿中,向帝后行礼后转身面对众人,声音冷冽如冰:“殿下为质十年,学的不是风花雪月,不是歌舞升平。”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敲打在每个人心上,“学的是一人身处异国虎狼之环时,如何活下去。学的是在孤立无援之境,如何守住北儋皇子的尊严。学的是在漫漫孤寂中,如何不忘归路。”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那眼神太过冰冷坦率,几乎撕开了这满堂喜庆之下,所有人刻意回避的残酷过往。
“若诸位真想见识,”陆时卿转向南宫怀瑾,微微颔首,“臣请与殿下,对弈一局。”
片刻的沉寂后,宫人迅速抬上棋枰,置于殿中。黑白两盒云子,温润生光。
陆时卿执黑先行。落子毫不犹豫,棋风如其人,凌厉,狠绝,带着一股不留余地的压迫感。
开局不过二十余手,黑棋已成合围之势,锋芒毕露,将白棋逼得步步后退,岌岌可危。席间响起细微的议论声,有人摇头,有人叹息。
南宫怀瑾端坐棋枰前,眉眼低垂,看不出情绪。他执白子的手指修长稳定,每一次落子都显得从容不迫,即便局势看似已濒临绝境。
当陆时卿又一子落下,彻底封死白棋一条大龙的外逃路径时,不少人已觉得胜负已定。
南宫怀瑾抬起眼,看了陆时卿一眼。陆时卿也正看着他,眼神深邃,没有任何提示。
忽然,南宫怀瑾拈起一枚白子,轻轻落下。位置不偏不倚,正在黑棋看似铁板一块的势力范围边缘,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闲著”。
几位精通棋道的朝臣微微蹙眉,不明所以。
陆时卿却盯着那枚棋子,眸色深沉。他接下来的应对,依旧迅猛。然而,从那一子之后,棋局的风向开始微妙地转变。
南宫怀瑾的白棋,不再退缩。每一步都看似温和,却渗透力极强。
他不再与黑棋的锋芒硬碰硬,而是迂回,穿插,瓦解。原本咄咄逼人的黑棋,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力道被悄然卸去。
白棋在沉默中构筑起新的格局,一点点收复失地,甚至反客为主。
殿内安静得只剩下棋子落枰的清脆声响。
最后的十几手,南宫怀瑾落子如飞,思路清晰得惊人。
当最后一枚白子落下,原本岌岌可危的白棋不仅起死回生,更在中腹地带形成了无可动摇的优势,反将黑棋的大龙逼入绝境。
满堂寂静,落针可闻。
南宫怀瑾抬眼,看向对面始终沉默的陆时卿,轻声道:“陆大人,承让。”
陆时卿凝视棋局许久,那冰封的脸上,唇角几不可察地微微扬起一个极小的弧度。他起身,执礼,声音依旧平稳,却少了几分冷硬,多了几分复杂的情绪:“在绝境中蛰伏,在沉默中积蓄,是臣输了。”
一整掌声后宴席继续,气氛却悄然改变。那些若有若无的打量目光里,多了几分真正的敬畏。
趁众人饮酒谈笑,南宫怀瑾与陆时卿并肩走到廊下。
“何必如此。”南宫怀瑾轻声说。
“他们不该小瞧你。”陆时卿语气依旧冷硬,手却悄悄握住了南宫怀瑾的手腕,那力道很大。
南宫怀瑾低头看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这双手执过刑具,沾过鲜血,此刻却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陪你回去吧。”他反手握住陆时卿的手,十指相扣,“我放心不下你。”
陆时卿闻言愣住了,眼眶瞬间红润,犹豫着没有讲话。他也同样放心不放南宫怀瑾,害怕自己在大晟护不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