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时卿见他不回话,不想南宫怀瑾为难,出声打破了这诡异的氛围:“太阳要下山了,我们快回去吧。”
南宫怀瑾跟在后面,心里纠结起来,他是不想回去的,可不回去会付出什么代价,陆时卿又会受到怎样的责罚。
若是跟着陆时卿回到了大晟,下一次回家又该等上多少年?
未来的每一分每一秒他都无法预测。
南宫怀瑾带着陆时卿回到了曾经故居,他推开那扇许久未曾触碰的檀木门,一股熟悉又陌生的陈旧木香与淡淡霉尘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的指尖缓缓划过儿时睡过的床栏杆,留下一道清晰的痕迹。
他蹲在墙角一个檀木箱子前,用手擦去上面的灰尘,箱盖上雕刻的缠枝莲纹已被岁月磨去了棱角。
他深吸一口气,打开了它。
里面多是些泛着黄色的旧衣。他的手指在箱底摸索,触到一张脆硬厚重的纸张。
他轻轻将它抽了出来,是一幅用石青、朱砂等矿物颜料绘制的画,色彩虽已黯淡,但笔触依旧可辨。
画上是一对手拉手的小人,站在一棵歪歪扭扭的柳树下,女孩的发髻上仔细地点了一抹红。
画技稚拙,线条却透着一股认真的恳切。右下角,一行早已模糊的墨字小楷,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他心中漾开涟漪:
赠阿姐。盼早归。
弟怀瑾 ,于大晟。
这正是他身披单薄锦衣,在漫天风雪中离开故国,踏入那座名为“恩典”,实为牢笼的大晟质宫的那一年。
陆时卿静立在一旁,目光落在画上。
他惯常冷峻的眉眼间看不出情绪,只是视线在那行小字上停留了片刻。
这轻飘飘的一张纸,却比任何卷宗报告都更沉重地向他揭示了一个事实,眼前这位温润隐忍的质子,并非生来便是政治棋局上的一枚棋子。
许多年前,他也只是一个在异乡寒冬里,思念着姐姐,无依无靠的孩童。
他撇过头,一种难以言喻的滞涩感,漫上他的心头。
“怀瑾!”
一声带着哽咽的呼唤打破了寂静。
南宫素问提着裙摆快步走了进来,她甚至没来得及看清屋内另一人,目光便牢牢锁在弟弟身上。
她伸出手,想碰碰他的脸,又像怕碰碎什么似的缩回,最终只紧紧抓住他的衣袖,眼圈瞬间红了。
“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她喃喃着,千言万语都堵在喉间,化作眼底满满的心疼。
半晌,她才注意到窗边阴影里沉默的陆时卿。
那双还噙着泪水的眼睛立刻锐利起来,审视的着这位来自大晟的陆大人。
她清楚这意味着监视,押送。她的弟弟即便归家,也仍未真正自由。
陆时卿将南宫素问眼神的转变尽收眼底。那浓浓的姐弟温情与他无关,随之而来的警惕与排斥,才是他应得的。
他像一个误入他人圣地的闯入者,此间的悲欢离合,都映照得他格格不入。
他微不可察地后退半步,将自己更深地藏进阴影里,对着南宫怀瑾的方向略一颔首,声音是一贯的平稳:“殿下与长公主叙话,臣,先告退。”
说完,他转身便走,衣袂带起一丝微凉的风,没有半分迟疑。
房门轻轻合上。
南宫素问立刻转向弟弟,压低了声音,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急切:“怀瑾,别再回去了,留下来,就留在姐姐身边。如今局势不同往日,姐姐……姐姐能护得住你。”她的话语里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决绝。
南宫怀瑾心头巨震。前有哥哥劝他,后有姐姐相求。他的心中动摇了留下的念头。
留下?这个诱惑太大,大到让他几乎瞬间晕眩。故土的空气,亲人的温暖,自由的呼吸,哪一样不是他魂牵梦萦。
可陆时卿转身离去时那冷硬的背影,像一根针,刺破了他刚刚鼓胀起来的希冀。
他走了,自己或许能得一夕安寝,那奉命监送却失了目标的陆时卿呢?他如何向那位多疑的贤王交代?
等待他的,将是雷霆震怒,是诏狱的酷刑,甚至是死路。
他不能如此自私。
“阿姐……”南宫怀瑾喉咙发干,万千思绪纠缠成一团乱麻,“此事……事关重大,你让我……想一想,好好想一想。”
他需要时间,他需要和那个人商量。
这个念头冒出来,他自己都觉荒谬。与监视自己的人商量是否抗旨不归。
南宫素问凝视着他挣扎的神色,似乎明白了什么,她轻轻叹了口气,不再紧逼。
“好,姐姐不逼你。但明日婚典前的家族彩排,你务必到场。”
她顿了顿,目光意有所指地看向门口方向,“那位陆大人……你也请他一同来吧。既是客人,总该见识一下我北儋的风俗。”
翌日,皇宫为明日的正式大婚进行最后一次家族内部的仪式彩排。宫中虽未张灯结彩,却也打扫得焕然一新,宫人穿梭,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喜庆。
南宫怀瑾找到陆时卿,转达了姐姐的邀请。
陆时卿闻言,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很快便恢复平静。
“好。”他的回应依旧简短,听不出情绪。
他换下穿惯了的玄色衣裳,着一袭青色暗纹锦袍,少了几分官场的凛冽,却多了几分世家公子的清贵与疏离。
只是那挺直的脊梁和锐利的眼神,依旧与周遭温软的氛围格格不入。
彩排设在宫中花园的琉璃水榭。
按照古礼,流程繁琐,其中有一项,是新郎的兄弟需与一位重要的来宾共同执壶,为在场的长辈象征性地斟酒,以示家族和睦,礼敬宾客。
南宫素问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最后落在了陆时卿身上,她唇角含着一抹得体却疏远的笑:“陆大人远来是客,身份尊贵,不知可否屈尊,与舍弟一同完成这‘双星献寿’之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