弑君 第63章 燕客

那宅子是一处宽敞的大瓦房，里头一排砖瓦炕，桌椅家私一应俱全。

瓦房前头是个院落，靠着墙，搭了门房柴房和灶间，后头又有个更宽敞的院落，直接挨着曲水，简直就是个小码头了。

更妙的是，为了方便上下船，那瓦房是面水的格局，只有靠水的一侧有门有窗，若从前院来瞧，根本看不见瓦房里的动静，须从侧面绕到后院才能进屋。

原房主是贩卖丝棉的游商，不幸病死，他家人包了一艘船送灵回家，也不准备再回来，就留下一个儿子料理后事，将这宅子便宜卖了。

众人觉着人死在宅子里头，有些阴气，故而无人问津。

放了几个月，后院都长草了，那游商的儿子急的打转儿，好容易碰见献芹这个买主，唯恐跑了，把房价折了又折，“后院还泊着送货的船，你若买下这宅子，连船一齐送你！”

献芹聪明，故意说：“这船有何用？我又不会撑船。”

那游商的儿子忙道：“这有何难？若要往都城走，水不急就撑船，到了湾口就雇人拉纤，若是离开都城，将船撑到水中间，自己就漂下去了，顺风顺水，省事的很！”

说罢，带着献芹去看，献芹见那船能坐下四五个人，心里也就满意，嘴上说：“这船太大，我不会撑！”

那游商的儿子就亲手教了献芹一下午，献芹撑着竹蒿，在水上荡了一圈，心中有了数，下船后就付了钱，把船栓在后院里。

待到游商的儿子走后，她只身走到浅水处，将船翻转，将之前准备的几块石头压在船底，这样就将船沉入浅水处，然后又堆了些水草在上头。

若不细看，绝对看不出这儿有一艘船。

藏好了船只，她环视了一圈，见院子里长满了杂草，于是便将竹蒿藏进杂草之中，然后换了干净衣裳，又寻了匠人，将这房子装饰一新。

槐来看时，见房里铺的是青石，墙上抹着白泥，家私是好木头拼的，香喷喷，连摆件用具都一应俱全，简直是心花怒放。

对着雨姚，她还是一副勉为其难的嘴脸，“啊呀，那宅子小的打不开手脚，不看你面子，我是不肯住的。”

雨雅又给了她十个金饼，“今后每月都给您送十个。”

槐欢喜的简直要晕倒，笑嘻嘻的接了，又要雨姚送她，雨姚顺势就去了，在宅子里转了一圈，回宫后屏退了众人，与献芹说话，“这事儿办的甚好。”

献芹笑道：“性命攸关的事儿，自然要办好。”

两人商议了一番细节，最后，献芹问：“可还要添置什么？”

雨姚低声道：“还有一事，你须亲手去做，旁人我不放心，此事不可为外人道。”

献芹一头雾水，忙问何事，雨姚道：“你悄悄寻一些五色鱼鳞，用香熏了，缝在我那日赴宴的布衣上，随你怎么缝，越眼花缭乱越好，再准备一双极大的木鞋，至少有常人三倍大，鞋底刻成猿猴脚趾的印子。”说罢，递给她一张纸，上面画着一个脚印，正是猿类的脚形。

献芹不解，道：“这是为何？”

雨姚冷笑：“这帮贵人不是说我出身寒微，不能匹配珠宝华服么？我偏要他们把这布衣供起来三跪九叩！”

她又细说了一番，献芹笑道：“少妃是心软之人。”

雨姚也笑了，又千叮万嘱：“此事不可经手旁人，你多费心！”

献芹应下：“放心。”不多时，她就将东西备齐了，雨姚越发的放心了。

过了十几日，齐鲁交界的消息也传了回来，齐公得了吕氏的信，不再进攻，但占据的城池也并未吐出来。

宰听了这消息，心情复杂，他去了琼苑几回，指望吕氏再美言几句。

吕氏见了他就如同吃了炮仗，说话夹枪带棒，宰闹了几回没意思，心里盘算着招兵买马，让齐国好看。

与此同时，雨姚的供奉也越来越精致，吕氏和少妃们并不高看她，可也不来为难她，只等着瓜熟蒂落那一日。

雨姚心知若是等到月份大了，要走可就不方便了，于是与献芹商议，只看老天赏脸，便要离开。

这一日，用过午膳，雨姚看了看天色，只见风吹树梢，云层渐厚，心知傍晚必定下雨，她就打定了主意，对献芹道：“是时候了。”

献芹一惊，随即笑了，取出早准备好的包袱，道：“少妃说的有理，便以这两样宝物供奉玄女吧。”

雨姚颔首，去宰那里禀告，“今日无事，想去神庙尽尽心。”宰忙触藩的事儿忙的焦头烂额，没功夫见她，让白鹭出来说了一声“知道了”便罢了。

雨姚心中正合意，回了听弦馆，就命玉帐去要车。

这阵子雨姚陆陆续续也出去过几回，槐搬出去的那日她还亲自去送了，故而车马厩的管事都熟了套路，给她派了一架马车，几架驴车，跟车的侍卫若干。

雨姚道：“我如今月份要紧，颠簸不得，若是方便，还请给我派牛车吧。”

那管事哪里敢拒绝，忙派了性情稳重的老牛，车上的垫子也加的格外的厚，他亲自赶着车去听弦馆，雨姚身边的侍女都要去，侍卫更是添到了二十多人，再加上路上吃的用的，一行人浩浩荡荡，光出宫就花了小半个时辰。

待到出了宫，上了路，众人见这架势，都知道是“贵人出行”，纷纷避让，不过饶是如此，老牛拉的车能有多快？等雨姚到了玄女宫的时候，已是快黄昏了。

他们一进玄女宫的正殿，外头轰隆一声，就下起了雨。

侍卫头儿名叫燕客，生的人高马大，见这样的天气，有些着急。

雨姚不慌不忙，她带着众人跪在玄女的神像前，祈求自己能够挣脱出牢笼。

这场雨直到天快黑的时候才停下，雨姚走到外头，看见玄女宫门前湿漉漉的石板，故意皱眉道：“不知路上好走不好走。”

霜池插嘴道：“城外是泥地，此时必定难走！啊呀！这事儿可难办了。”

献芹也唉声叹气，玉帐微微皱眉，没说话。

燕客走出玄女宫的庭院，出去看了看路，回来皱眉对雨姚道：“官道泥泞，不能行车回宫了。”

雨姚露出焦急之色：“这如何是好？”

燕客道：“听闻少妃在此处有亲眷？如今之计，只好借宿一宿了。”

雨姚颔首，道：“我养娘家在这周遭。”

燕客颔首，已是做出了安排，“属下命人回城传信，您若有要用的东西，请吩咐，可一并带来。”

雨姚随口说了几样，燕客便让一个侍卫名叫连牛的，骑着驴回去传信，然后收拾车架，请雨姚上车。

雨姚见他行事这般有条理，莫名的担心今晚能不能走成，不过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她扶着献芹的手，坐上了牛车。

一行人出了玄女宫，就往槐的宅邸去了，外头的路果然泥泞，好在通往村落的小路用了碎石子铺地，勉强能行车。

进了村落，大概因为下雨又天色昏暗的缘故，路上人不多，但也有零星的村人看见雨姚等人了。

众人知道是她送槐来的，虽不知她是谁，但也知道是个“贵人”，故而纷纷凑过来看。

雨姚听见几个老妇低声说话，

“嘿，也不知那老虔婆与这贵人有何瓜葛。”

“哼，谁知道呢。”

献芹也听了这话，皱眉低声道：“槐才来几日，名声就这般了。”

雨姚低声道：“与咱们没关系了。”

献芹想想也是，也就罢了。

众人走到了槐门前。此时，大门紧闭，燕客打头阵，先去敲门，敲了半日，槐才睡眼惺忪的开了门，嘴里嘟哝：“敲你娘......”

话未说完，先看见一个人高马大的侍卫，她的瞌睡一下子就醒了，本能的跪下，

燕客示意她起身，说明了来意。

槐登时喜出望外，心知摇钱树回来了，忙绕开燕客一看，果然看见雨姚在车上坐着。

她立刻拍手跑上前，“我的儿，我的肉儿，你可回来了！昨儿与人抹牌我又输了三尺绸子，你这回孝敬我什么？”

这话说的众人都沉默不语，雨姚还是微笑的模样，道：“我来玄女宫祈福，碰见大雨行路难，故而来您这儿叨扰借宿，一时匆忙，忘了带礼。”

槐一听没有孝敬，脸色就不好。她摸着发髻，望着天，自言自语：“啊呀，我这儿又不是逆旅，也住不得这许多人。况且我昨儿摸牌到深夜，睡了一整日，自己还没吃饭呢......”

霜池气呼呼的说：“你这人好不懂事儿，少妃待你不薄，这宅子还是沾少妃的光才有的，这会子借宿一宿，还说出这许多淡话......“

槐反唇相讥：“我养少妃一场，如今她有了龙种，三茶六饭的受用，我不跟着沾光，养儿养女又有什么用？”

霜池气的还要骂，雨姚已是拔下头上一根水精簪子，递给槐：“忘了带礼，是我的不是，下次再补上，这簪子是岚衣姐姐所赠，东海里的，算是今晚的花费，您莫要嫌少。”

槐那黑眼睛见了水精簪，登时眉开眼笑，一把抓过，簪在自己的头上，嘴里笑道：“这话说的，咱们娘俩，骨肉亲的情分，分什么彼此呢？岚衣少妃的东西自然好，东海龙王也没她有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