蚀尽时分 第8章 腐烂天秤

记忆洪流像一锅煮沸的沥青，粘稠的黑色液体中浮沉着无数碎片——林晚被注射时的惊愕表情，谢琦文胸牌上的037反光，陆怀沙签字时钢笔划破纸面的裂痕。周尉在漩涡中下坠，手里紧攥着那把锈钥，金属棱角深深硌进掌心。

啪！

他摔在潮湿的水泥地上。腐臭味立刻涌入鼻腔，混合着某种甜腻的化学药剂气息。睁开眼，面前是晷蚀的余烬广场——但和记忆中不同，此时的广场上挤满了人。

幸存者们围成一圈，中央燃着一堆用病历本和防护服点燃的篝火。火焰呈现出不自然的青紫色，照亮了站在高处演讲的男人。

"——资源有限！"男人声音洪亮，手臂挥舞时露出小臂内侧的黑色纹身：一个被荆棘缠绕的天平，"按贡献分配才是唯一出路！"

他穿着剪裁考究的深灰色西装，领带却松垮地挂着，像是刻意营造的颓废精英感。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微微眯起，扫视人群时带着评估货物般的算计。

周尉撑着地面站起来，发现铮屿和昫旻就蹲在不远处的阴影里。铮屿的工装马甲上沾满黑液，昫旻的指尖有节奏地敲击地面，旋律让周尉太阳穴的抽痛略微缓解。

"那是谁？"周尉压低声音问。

"郑则明。"昫旻的视线没离开人群，"‘公正天平’的领袖，上周刚吞并了永燃灯塔的据点。"

铮屿冷笑："狗屁公正，他定的贡献标准就是——"

"嘘。"昫旻突然按住他的手臂。

人群突然分开。郑则明微笑着走向一个瘦小的女孩，她怀里紧紧抱着一罐金色灯油。

"小雨，今天收获不错啊。"郑则明弯腰，像长辈般拍拍女孩的头，"按照《贡献条例》，上缴70%如何？"

女孩发抖："这、这是我妈妈用命换来的松脂……"

"所以更该由集体妥善分配。"郑则明的手滑向她后颈，突然发力！女孩痛呼一声，油罐脱手，被旁边戴袖标的壮汉接住。

周尉的肌肉绷紧，但铮屿死死拽住他："别冲动，他身边有‘称量人’。"

果然，三个穿同款灰西装的高大男子站在郑则明身后，每人胸前都挂着一台老式机械天平。左侧托盘里放着带血的牙齿，右侧则是不同颜色的筹码。

"第七次违规。"郑则明从壮汉手里取走一小勺灯油还给女孩，剩下的倒入自己随身携带的银壶，"按例扣除3点信用值。"

称量人之一走上前，在天平右侧放上三枚黑色筹码。随着咔哒一声响，女孩突然惨叫——她左手的三颗牙齿凭空消失，出现在天平左侧托盘中！

"现在，"郑则明拧紧壶盖，"谁对分配制度有异议？"

人群鸦雀无声。

泠烛的声音突然从周尉背后传来："他上个月还是永燃灯塔的会计，现在……"她亮出手臂上的淤青，"称量人昨晚洗劫了我们的备用仓库。"

周尉注意到她脖子上的齿轮吊坠不见了："你的——"

"上交了。"泠烛扯出个难看的笑，"换铮屿的命。"

篝火突然爆出一团火花。郑则明若有所觉地转头，金丝眼镜反射着冷光。他的视线掠过阴影处，在周尉身上停留了两秒，嘴角缓缓扬起。

"看来有贵客。"他提高音量，"余烬的各位，不过来暖暖手吗？"

称量人围上来时，周尉注意到他们西装内衬缝满了口袋——每个都鼓鼓囊囊，随着动作发出金属碰撞声。最近的那个掀开衣襟，露出别在里侧的十二把手术刀，刀柄上刻着不同名字。

"周先生是吧？"郑则明亲自递来一杯冒着热气液体，"松脂茶，能暂时抵抗伪光污染。"

液体金黄透亮，表面浮着几粒松针。周尉没接："你想要什么？"

"合作。"郑则明也不恼，自己抿了一口，"你们有余烬的结界技术，我们有物资和人力。想想看，强强联合……"

铮屿突然嗤笑出声。

郑则明笑容不变，但称量人立刻上前一步。昫旻的旋律陡然尖锐，空气泛起波纹。

"别紧张。"郑则明摆手示意称量人后退，"我知道你们刚失去据点。作为诚意——"他弹了个响指，有人拖上来一个麻袋。

袋口解开，露出弥珀苍白的脸。她双眼紧闭，怀里却死死抱着一本烧焦的笔记本。

"我们在黑市附近发现的。"郑则明用鞋尖踢了踢笔记本，"有趣的是，里面全是关于你的记录，周先生。"

周尉接过笔记本。焦黑的纸页上，密密麻麻写满同一句话：

"周尉必须想起4月4日16:44的事"

字迹从工整到狂乱，最后几页甚至是用血写的。

"她疯了。"郑则明叹息，"不断重复说钟楼顶层藏着‘真相’……"

周尉突然抓住弥珀的手腕。她的皮肤下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形成微小的突起。轻轻按压，那东西立刻游走到别处——和谢琦文锁骨下的037印记一模一样。

"你们对她做了什么？"

"冤枉啊。"郑则明摊手，"我们发现她时就这样了。不过……"他俯身，在周尉耳边低语，"昨晚有称量人看见沉检察官从黑市带走了什么东西，之后弥珀就变成这样了。"

（沉爀执？）

（他插手幸存者事务？）

广场突然震动！伪钟的嘶哑钟声从远处传来，人群瞬间骚动。郑则明却笑了："看来今天的‘死局’要提前刷新了。"

他后退两步，称量人立刻形成人墙。

"考虑清楚再来找我。"郑则明的声音淹没在钟声里，"记住，在晷蚀——"

称量人同时掀开西装，内衬口袋里的物品哗啦啦掉落：齿轮吊坠、紫色碎布、染血的银色手表……

"——明码标价才是唯一真理。"

余烬的临时据点是一间废弃银行的地下金库。泠烛用最后一点灯油点燃壁灯，火光中弥珀突然睁眼！

"顶层……有镜子……"她嘶哑地说，"他……在镜子里……"

昫旻立刻按住她抽搐的手臂，旋律变得舒缓。周尉翻开笔记本最后完整的一页，上面粘着张烧焦的照片残角——能看出是实验室监控截图，时间戳停在16:44，画面里谢琦文正把注射器扎向……

（不是林晚。）

（是镜头方向，也就是监控探头所在位置。）

铮屿突然砸碎一张木椅："郑则明这杂种！称量人昨晚抢走的物资里有抗腐蚀药剂，现在弥珀体内的东西……"

"在繁殖。"泠烛剥开弥珀的衣领，锁骨下方已经浮现出模糊的数字轮廓，"和谢琦文一样。"

金库角落传来金属摩擦声。众人回头，看到沉爀执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熔金色的眼眸在暗处微微发亮。他脚边放着一个密封箱，表面贴满紫色标签。

"交易。"他开门见山，将箱子推向周尉，"用你手里的钥匙。"

周尉没动："里面是什么？"

沉爀执的指尖轻敲箱盖。随着咔哒一声响，锁扣弹开，露出里面排列整齐的十二支药剂——每支都装着金色液体，标签上写着不同名字：

林晚、谢琦文、铮屿、昫旻、泠烛、弥珀……

以及最后一支没有标签的，里面悬浮着黑色絮状物。

"037号原始样本。"沉爀执的声音罕见地带着波动，"能终止腐蚀，但代价是……"

"记忆重置。"周尉突然明白了，"你想让我忘记已经发现的真相。"

沉爀执沉默片刻，突然摘下手套。他的掌心赫然是一道正在溃烂的伤口，边缘呈现紫色。

"不仅是你的记忆。"他轻声道，"是所有人的。"

壁灯突然爆裂。在黑暗降临前的最后一秒，周尉看到沉爀执的嘴唇无声开合：

"他来了。"

黑暗持续了不到三秒。

当备用壁灯被泠烛重新点燃时，沉爀执和药剂箱都已消失无踪。金库地面上只留下一串湿漉漉的脚印——不是水渍，而是某种正在腐蚀金属的黑色粘液。

"他到底——"

铮屿的质问被弥珀突然的尖叫打断。她蜷缩在角落，双手死死掐住自己的脖子，指缝间渗出紫色液体。昫旻的镇定旋律完全失效，只能徒劳地按住她抽搐的身体。

周尉蹲下身，一把扯开弥珀的衣领。

锁骨下的数字已经完全成形——不是037，而是044。皮肤下的蠕动变得更加剧烈，像有无数细小的虫子在血管里游走。更可怕的是，她的瞳孔正在褪色，眼白逐渐被黑色侵蚀。

"和谢琦文最后的状态一样。"泠烛的声音发抖，"但速度更快......"

周尉突然抓住她的手腕："你之前说，称量人洗劫仓库时拿走了你的吊坠？"

"不只是吊坠。"泠烛扯开领口，露出锁骨上一道新鲜的缝合线，"他们挖走了我的一块骨头。"

（骨头？）

（记忆载体？）

金库外突然传来有节奏的敲击声——三长两短，停顿，再两长。昫旻松了口气："是烬言。"

门开了一条缝，首先挤进来的是浓重的血腥味。烬言跌跌撞撞地扑进来，黑色卫衣被撕开好几道口子，怀里紧紧抱着一面破碎的镜子。

"黑市......"他咳出一口黑血，"郑则明和虚骸教廷联手了......"

镜子被小心放在地上。虽然裂成蛛网状，但能清晰映出每个人的脸——除了弥珀。本该是她倒影的位置，只有一团蠕动的黑色雾气。

"我在黑市最里层找到的。"烬言抹去嘴角的血，"那里的商贩说，这面镜子能照出'不属于晷蚀的东西'......"

周尉凝视镜中自己的倒影。在裂缝交错处，他的镜像突然眨了眨眼，嘴角扯出一个他本人绝不可能做出的、神经质的微笑。

"你终于注意到我了。"镜中的周尉无声地说。

现实中的周尉猛地后退，后脑勺撞在金属货架上发出巨响。其他人疑惑地看着他，显然他们没看到任何异常。

"钟楼......顶层......"弥珀突然挣扎着坐起来，黑色眼泪顺着脸颊滚落，"镜子......是通道......"

她的声音越来越含糊，最后几个字几乎像是某种野兽的低吼。昫旻不得不加大力度按住她，旋律变得尖锐刺耳。

"我们得去钟楼。"周尉盯着镜中那个陌生的自己，"现在。"

通往钟楼的巷道比往常更加扭曲。肉质墙壁分泌出大量粘液，地面上的黑水已经没到脚踝，每走一步都像踩在腐烂的内脏上。

泠烛举着自制的松脂火把开路，火光在伪光污染中显得格外微弱。烬言走在最后，时不时回头张望——自从离开金库，他们就一直被什么东西跟踪。不是称量人，而是某种更轻、更快的存在。

"左边第三条岔路。"昫旻低声指挥，"永燃灯塔的人在那里设过临时岗哨，可以避开主路的眼线。"

转弯瞬间，周尉突然伸手拦住众人。前方巷口横七竖八躺着几具尸体——都是永燃灯塔的成员，喉咙被整齐切开。但诡异的是，他们的伤口处没有血，反而长出了一簇簇紫色的水晶状物质。

"虚骸教廷的杰作。"烬言蹲下检查，"他们在试验新的'共生体'......"

话音未落，最近的尸体突然睁眼！它的喉咙里发出"咯咯"声，紫色水晶迅速生长，转眼间覆盖了整个面部。周尉抄起路边的钢筋刺入其眼眶，黑液喷溅的瞬间，所有尸体同时开始抽搐。

"跑！"

他们冲进一条狭窄的侧道，背后传来水晶碎裂的脆响。昫旻的旋律在巷道中形成一道暂时的声波屏障，但所有人都知道这撑不了多久。

"为什么......"泠烛喘着气问，"郑则明会和那些疯子合作？"

"资源。"烬言冷笑，"虚骸教廷掌握着晷蚀最原始的肉质培养技术，而郑则明需要——"

一声刺耳的金属摩擦声打断了他。前方的防火卷帘门突然落下，封死了去路。同时，两侧墙壁上的肉质苔藓开始剧烈收缩，露出后面密密麻麻的——

银色手表。

每一块都停在4:44，秒针微微颤动却无法前进。表带深深嵌入墙壁，像某种诡异的血管网络。

"欢迎参加狩猎派对，余烬的各位。"

郑则明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周尉抬头，看到西装革履的男人站在防火梯上，金丝眼镜反射着伪光。他身边站着三个称量人，每人手里都拿着不同的"武器"——第一人握着昫旻曾用过的音叉，第二人提着泠烛的齿轮吊坠，第三人则戴着铮屿的战术手套。

"你们偷走的不只是物资。"郑则明微笑，"还有能力。"

称量人同时举起战利品。音叉震动发出刺耳鸣响，瞬间击溃了昫旻的声波防御；齿轮吊坠疯狂旋转，泠烛突然跪地惨叫；战术手套泛起力场波纹，将烬言狠狠拍在墙上。

周尉的太阳穴突突跳动，农药的苦味涌上喉头。在伪光与音波的双重干扰下，他再次看到了幻象——

（实验室里，郑则明穿着白大褂，正在记录本上画天平图案。他的胸牌上写着：心理评估组·郑则明。）

（爆炸前的最后一秒，是他按下了某个红色按钮。）

现实与记忆重叠的瞬间，周尉突然明白了郑则明的真正目的。

"你不想逃出晷蚀。"他嘶声道，"你在收集实验数据。"

郑则明的笑容扩大了。他慢条斯理地摘下手表——表盘背面刻着一行小字：Property of 044

"终于有人说到重点了。"他优雅地鼓掌，"可惜奖品是——"

称量人突然集体僵直。他们手中的物品开始冒烟，音叉崩裂，齿轮熔解，手套自燃。郑则明第一次露出惊讶的表情，转头看向钟楼方向。

伪钟的巨响震撼了整个晷蚀。

这一次，钟声不是来自广场，而是直接从每个人脑海中炸开。周尉的视网膜上浮现出血色数字：

00:00:00

郑则明突然捂住耳朵，金丝眼镜裂开一道缝。他张着嘴似乎在惨叫，但声音完全被钟声淹没。称量人一个接一个爆裂，碎肉和金属零件混合着黑液喷溅在墙上。

当钟声停止时，防火梯上已经空无一人。只有那块044手表躺在地上，秒针终于跨过44秒，指向了45。

昫旻挣扎着爬起来："那不是......正常的死局刷新......"

"是沉爀执。"周尉看向钟楼顶层，那里的窗户正泛着不祥的红光，"他在重启某个系统。"

烬言突然指向地面："看......"

郑则明掉落的手表玻璃反射出诡异的画面——不再是晷蚀的巷道，而是一间纯白的实验室。穿紫色毛衣的林晚（活着的、健康的林晚）正在操作台前调配药剂，而她身后......

站着一个穿白大褂的周尉。

真正的周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