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溪知泡的茶是真好喝,宋元晟把那一壶茶都喝完了才走的,走的时候还有点意犹未尽,直到一向大方的林溪知晃了晃空荡荡的茶壶,说了一句“下回定会备足茶水”,他才把那点“不舍”压下,揣着后门的钥匙和一肚子茶水走了。
林溪知的房里出现另一道声音。
“你这醋劲儿可算是砸错人了,没想到还能看见你有这么一天。”钱灵均手里拿着一本话本晃晃悠悠地进来,“哟,泡的这么一大壶好茶全没了?啧啧啧。”
林溪知脸上端着笑,“阿怨弟弟爱喝我的茶是我之幸。”
钱灵均哼了一声,“收一收吧,这里又没有外人,和我装什么。你我都清楚王爷招我们入府是为了什么,真当自己是来王府里给王爷暖床的了?”
林溪知脸上的笑容这才出现一丝裂痕,没有了方才的温和,看向钱灵均的眼神宛如一把寒刀,“那你又在我这高贵什么?你敢说你对王爷就没有那些心思?若是没有,你便不会如此刁难我,毕竟你才是王爷第一个招入王府的,应当是最受宠的那个才是。”
“哈,露出真面目了啊林溪知,你个表里不一的狐媚玩意,所幸王爷眼神好,早瞧出了你这皮囊下的肮脏心思。”钱灵均“嘿嘿”两声,晃了晃手里从街上随便买来的话本,“还想给宋怨下马威,忘了他雀盲吧?眼神不好,能从你的阴阳怪气里品出什么?还喝光了你一壶茶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钱灵均从来没在林溪知面前这般快意过,在心里将宋元晟的祖宗十八代都感谢了一遍。
林溪知气得将桌上的茶炉和茶杯全都朝钱灵均打出去。钱灵均笑着躲开了,哈哈大笑着离开了林溪知的房间。
林溪知越想越气,一掌拍向桌子。掌心落下时生起一阵劲风,桌面应风而出现细密的裂纹,随后他忽然握拳,收了力气,气得直跺脚。
宋元晟全然不懂自己从林溪知房内离开后发生了什么。他脚下生风,一进西院就飞快地奔向茅房。
他果然不该贪杯,茶水喝得还是太多了。
等他从茅房出来,院子里多了个人。
“王爷?”宋元晟狐疑地喊了声。
眼前这人像厉奉,又不像厉奉。
那人转身,温和一笑,“阿怨。”
“宋怨见过太子殿下。”宋元晟脸上的笑意顿时敛去,心里不自觉生出一点戒备来。
十六不在,他相当于少了一个外挂,哪怕目前还是可以看到之前十六给他发的那些资料,但对于接下来的未知来说,没有什么太大的参考价值。
这就是真实的小世界的不可控性。
况且,这个时候各大臣都在皇宫里商量着应当如何治理这次的雪灾,作为未来大厉掌舵人的厉显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这就很值得怀疑。
厉显只是目光暗了暗,脸上的笑意不减,“阿怨还真是将本宫和仲宣分得清楚。”
宋元晟依旧保持着拱手的姿势,颔首低眉,“太子殿下是未来天子,九五之尊,不管是我还是其他的什么人,都断然不会将太子殿下与王爷弄错。”
“这不是在皇宫,在本宫面前不必这般说话。”厉显扶住宋元晟的手抬了抬,让他起身,“本宫不愿这般生分,先前你在本宫面前可比现在活泼得多,本宫更喜欢以前那个满身少年意气的阿怨。”
宋元晟将手收回,“是人都会长大的。以前的那些算不了少年意气,顶多是无法无天,不知礼数,没有教养。多谢太子殿下海涵,不与我计较。”
“阿怨真真是长大了。”厉显目光深深,“与先前全然不同。先前的阿怨可不会说这些话,更不会自嘲,将自己放在如此位置。”
宋元晟心头一跳,眼睫都跟着颤了颤,但他仍旧强撑镇定,不让厉显看出他的心虚来。
只是厉显这人的眼睛也好生厉害,只是泄出一丝天家的威严来,就已经让他觉得很难捱了。
额头凝着细密的冷汗,宋元晟也不知道厉显会不会看出什么来。
厉显轻笑道:“阿怨不请本宫进去坐坐么?”
宋元晟这才后知后觉自己的双腿被雪冻得有点凉,但他依旧没有要请厉显去屋子里的意思。
“殿下随我去前厅吧,若是王爷回来了,也好见殿下。”宋元晟说完就往外走。
“他不会回来了。”
宋元晟心里咯噔一下,转头问:“太子殿下的意思是?”
厉显走到他身侧,眉眼间终于显出天家的一丝冷漠来,“寒县如今雪灾严重,民不聊生,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仲宣虽是大厉的王爷,可先前因为性子顽劣,在都城内并无什么好名声,父皇那边也对他颇为失望。如今他自请前往寒县抗灾,也算是有了些天家之子的风范。”
没什么好名声?
有了些天家之子的风范?
呸啊,当年去北县抗疫的时候是厉奉打的头阵,那时他还是个孩子!结果呢?得罪人的事他去做,害人家破人亡的锅他去背,抗疫的好名声他是一点没落着啊。
厉显哪来的那么大的脸这么说厉奉!?
宋元晟气得七窍生烟,差点控制不住自己往厉显的脸上挥拳。
“寒县灾情严重,王爷是该去。”宋元晟咬牙让自己平静下来,“依太子殿下所言,王爷已经离都了?”
“阿怨真是聪慧。”厉显说,“寒县等不得,仲宣已于半个时辰前出发前往北县了。他走得匆忙,对府中没有交代,本宫便来代劳。”
宋元晟闻言在心底发笑。
厉奉虽然只是王爷,但王府的事情怎么也不会让其他人代劳。就算会,这个人也绝对不会是厉显。
厉奉讨厌厉显讨厌得没边了,怎么可能让厉显来代劳。
没有十六,他现在甚至都无法确认厉显的话是真的还是在撒谎,也无法确认厉奉到底是真的离都了还是被厉显用什么手段扣在了宫里。
宋元晟的思绪被搅得很乱,他现在只想先把人打发走,“多谢太子殿下带信。只是王爷突然离都,王府上下许是都要知会一番。我还得去同陈管家说这事,也请太子殿下早日回宫,不必因为这些小事枉费时日。”
“阿怨这是在赶本宫走么?”厉显问得直白,压根没有放过他的意思。
宋元晟在心里叨了一句“不明显么”,脸上却只能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客气道:“太子殿下多虑了,宋怨只是考虑到太子殿下日理万机,实在是不该将时日都枉费在这些小事上。我听闻开春后太子妃便要入东宫了?”
厉显脸色难看,“仲宣同你说的?”
“那倒不是,只是太子妃入东宫这样大的事情早就在街头巷尾传得沸沸扬扬的了,宋怨不想听到也难。”宋元晟再次朝厉显拱手,“不送。”
宋元晟转身就走。
厉显将人拉回来,抵在西院的垣墙上,“阿怨不要闹脾气。本宫是太子,无论是纳妾还是娶太子妃皆只能被人左右。你说喜欢山茶,觉得东宫清冷,本宫便为你种满山茶,让院子里满是山茶香。本宫也说了,你想去,那便随时去,有了这腰牌,没人敢拦你。”
厉显的力道不小,好在身上穿得厚,宋元晟才没觉得被磕疼了,但手腕上的疼却让他很烦,很厌恶。
“太子殿下说这些是何意呢?如此这般将我放在心上,甚至个给我这块不是谁都能有的腰牌,甚至宋庭都没有吧?这是什么意思,太子殿下是心悦我么?”
厉显被问得哑口无言,动了动嘴皮却没说出半个字。
宋元晟勾唇一笑,“若是我没记错,太子殿下曾说过我这人惯会天马行空,异想天开。那时我不过是问了一句,若是太子殿下日后入主东宫,是否能像在文华殿一样为我留一间房。”
这段记忆早就在冬猎游会前厉显来那次一并涌现了,只是那时候宋元晟觉得他和厉显之间还没必要闹到这个地步,话说开了就好了,这些事情过去了也不必再提。
可偏偏今日厉显又在他面前这般说,那些压箱底也几乎被他忘掉的记忆便像是地下水一般源源不断地漫上来,一点一滴,清澈可见,历历在目。
原主对厉显是说过不止一次的喜欢的。
可厉显没有回应过哪怕一次。
厉显的声音很干,“那日本宫只是与你说笑,偌大的东宫怎会连一间空房也无,你若是想住,随时都可去住。”
宋元晟:“那我该以何种身份去?我非官无职,更不是宫内那些能够贴身伺候太子殿下的公公。以前去文华殿,我还能称自己一句大皇子伴读的弟弟,如今您已经是太子,就是曾经的伴读都不能在东宫内过夜,我又何德何能?”
厉显再次哑口无言,看向宋元晟的眼神却越发炙热。
他从未见过如此伶牙俐齿的阿怨,甚至他隐隐从阿怨的身上瞧见了那个人的影子。
像,真的太像了。
“阿怨,如今有了腰牌,你可以随时自在出入东宫。至于你所求的身份,春园诗会之后,本宫自会允你。”厉显的目光柔和下来,“阿怨,就再等等本宫。”
宋元晟面无表情地吐出两个字,“不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