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显这人只是面上看着温柔,实际上手腕强硬,也不喜欢他人去忤逆他的决定。他要做的事,那必然得有一个结果。
如今,他就要在宋元晟身上等一个结果。
宋元晟无法,厉显都已经说到了这个地步,他怎么也不能从这件事里面抽出来了。
他为陆烈求了一份恩典,让厉显收回对陆烈的禁足,让他每月至多能从北边回来一次,陪一陪他的妻女,不至于让孤儿寡母的在陆府过得太难。
厉显答应了。
毕竟宋元晟的这个要求其实算不上什么恩典,这于赵烈而言,是常事。他虽常年驻守北边,但并未限制回都,只要能保证北边的安定,他就是一个月内回来多次都行。
只是想要北边彻底安定太难,陆烈平日里也做不到一个月回来一回。
厉显和萧褚没有离开的打算,茶一杯一杯地喝,阿镰都来回倒茶好几回了,但碍于对面的身份,连他家公子都不能轻易将人赶走。
就很麻烦。
厉显和萧褚不走,叶红莲也不走。
叶红莲不走,误入的钱灵均也不走。
钱灵均是个片刻不看书就闹心得慌的人,这次却偏偏忍住了,硬是在宋元晟这里干坐着。
厉奉就在一旁守着宋元晟,人困了他就伺候人睡,但也不把那些人撵走,毕竟这些人一个赛一个地没有自知之明,他就该让这些人看看阿晟到底是谁的。
有厉奉在身边,宋元晟又安稳地睡了过去。
他其实不困,奈何原主的这具身体实在太孱弱,平时都泡在酒坛子里,又没运动,带着他的魂折腾这么久,能撑得住才怪。
宋元晟趁着睡觉,重新回到了他的个人空间。他的个人空间里还是只有一张单调的床和一个传送仓,但他却觉得这里的一切都昏暗了很多。
像褪色了似的。
明明先前空间里的色调就是偏灰的,就算是昏暗也不该昏暗得这么明显。再者十六说过,每个任务者的个人空间和任务者息息相关,像他这种夜视力不好的,那个人空间里必然是亮堂的。
可现在是怎么回事?
宋元晟待得越久,越觉得空间里昏暗,昏暗到他都有些看不清了。
“十六,我的个人空间坏了么?”
一阵电流声滋啦响过,他没听见十六的回答。
“十六?”
又是一阵电流声。
“十六你怎么了?”
这次滋啦的电流声后接了火苗熄灭的轻“噗”声音,像是有人突然吹了口气似的。
与此同时,他的个人空间似乎出现了裂缝,转瞬形成地动山摇之势,四处扑簌簌地掉灰,似乎下一瞬就要塌了。
宋元晟茫然地后退几步,他从来没有遇见过这种情况。这快穿系统的基建到底是怎么通过审核的,做得那么拉胯也敢给任务者住!?
宋元晟从成为任务者开始就已经在这个空间里待着了,虽然从十六的描述里,这个空间之外应该还有一个类似于游戏大厅的东西,中间立着一个路牌,指向的地方除了任务者的宿舍外,应该还有什么治疗室之类的地方。
但他从没出去过,他甚至不知道个人空间的门在哪儿!
宋元晟不住后退,眼前的空间也在褪色,不仅如此,那个从一开始就被他嫌弃的传送仓也在瓦解。
宋元晟顿觉不好,传送仓要是毁了,他还能再回来吗?
宋元晟伸手去捞,但也只捞到了一缕尘。
“十六!”
宋元晟惊醒,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厉奉蹙眉扶住宋元晟,“阿怨?”
宋元晟急促地喘了几口气,看向厉奉的瞬间有些想哭,余光瞥见还没走的厉显几人,又只能将他的难受憋回去。
厉奉看出了宋元晟的欲言又止,摸了摸他的后背,“阿镰,拿茶来。”
阿镰立马去拿。
萧褚抹掉宋元晟额头上的汗,“怎么回事儿,做噩梦了?刚喊的‘十六’是什么玩意儿?”
宋元晟心里咯噔,“我刚喊了‘十六’?”
萧褚“啊”了一声,“喊老大声了,不信你问王爷,问太子。”
方才情绪大起大落,宋元晟觉得脑袋一涨一疼,他揉了揉眼睛,深吸一口气,“梦到在赌坊里输钱了。我压的十六点,没想到……”
在场的大概除了阿镰和钱灵均,没人不知道原主先前在赌坊里的那一遭。
输钱输到手都差点没了。
突然,一段关于原主在赌坊的记忆涌了进来。宋元晟被这段记忆冲得身体一晃,抬手捂住脑袋。
记忆里,原主确实是去了赌坊,也确实是差点被人砍了手指,但钱不是原主赌的,原主甚至只是站在外围看,连赌桌都没上过一次。
钱是别人向赌坊贷的,贷的时候用的是原主的名字。至于赌坊为何愿意在未核实借贷人身份的情况下就将款批了,那还得怪原主自己。
原主有一堆的狐朋狗友,给他灌酒然后将他丢进安诏王府的吕洛滨算一个,那天同吕洛滨一道将他扛进安诏王府的另外两个也不是什么好鸟。
钱就是那两人中的一个借的,至于这种馊主意,是另一个出的。
他们三人在都城也都算是有名有姓的人物,又是经常一道走的,都城最热闹的街市几乎无人不知道他们三人的关系。
正是如此,才让那两人在赌坊借贷时钻了空子。
总之这三个人没有一个人想让他好活。
宋元晟深吸一口气,既替原主不值,又嫌恶原主的烂泥扶不上墙。
有好脑子,肚子里也有一些墨水,家世背景也不错,就算要跟宋芝行作对,非得作践自己干什么?
宋元晟越想越头疼。
他怎么就那么倒霉摊上这么个原主。
不过……
若是没有这个原主,他就不会来到这儿,遇到厉奉。
如果他没摊上这么个原主,那么和厉奉走先前那两个月的故事线的就会是别人。
一想到其他人会跟厉奉做亲密的事,宋元晟就觉得心口泛起密密麻麻的疼,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阿怨!”萧褚紧张,拍了旁边的阿镰一巴掌,“还愣着干什么?去请郎中啊!”
厉奉的掌心已经抵在宋元晟的心口,为他捋着身体里的气。他感受着宋元晟体内的情况,手指微动,搂着宋元晟肩膀的手也改为虚扶。
宋元晟体内的那些怪东西正在消失。
厉奉咬牙,恨不得现在就喊一声“阿晟”,看看对方还有没有反应。
厉显也扣住宋元晟的手腕搭脉。
厉奉瞪了厉显一眼,但对方不为所动。
萧褚看着这厉氏两兄弟一个把脉一个运功调理的,只有他什么都不会,只能在一边干瞪眼,气得不行。
“这个阿镰什么腿脚,叫个郎中这么慢!?”
萧褚嗓门大,吼得宋元晟脑仁疼。
宋元晟有气无力地睁开眼,正准备说萧褚一句,就听见身边两个姓厉的异口同声——
“闭嘴。”
“……”宋元晟觉得自己气若游丝,被这三人的声音震得就要过去了,在心里大喊“退!退!退!”。
不知道是不是个人空间坍塌影响到了他本身,先前不管是做了噩梦还是获得了一段新的记忆,都不会影响他太久,顶多走神恍惚一阵,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累。
像是累在了他的魂体上似的。
“王爷,我好困,想睡觉。”宋元晟觉得自己要是不再好好睡一觉就要死过去了。
厉奉闻言立即扶着宋元晟躺下,而后挥开已经搭脉搭了许久的厉显的手,“阿怨不舒服,不招待了,都走。”
萧褚还没等到阿镰回来,不愿走,抱着手臂站在一边也不说话。
厉显瞧见宋元晟实在是虚弱,眉头微微拧了一下,似是有些挣扎。
厉奉:“申时已过,薛福怕是找兄长都找疯了吧?”
以前厉奉喊“兄长”,那便是规规矩矩地喊;现在厉奉喊“兄长”,无论是语调还是语意皆有一层嘲讽的意味,听着十分刺耳。
厉显神色一肃,并未和厉奉计较。不过他今日确实出来太久了,若是传到了父皇那去,他确实不好交代。
且今日也没有什么收获,碰上了萧褚不说,这宋怨的身体确实不怎么样,连床都下不了,遑论像上次一般和他单独相处。
再待下去也无意义。
“好好照顾阿怨,若阿怨有事,本宫不饶你,哪怕你是本宫的亲弟弟。”
厉奉冷笑道:“兄长还是先管好自己吧。”
厉显走了,就剩萧褚这么个不速之客。
萧褚硬着头皮说:“等郎中来了我再走。”
下一瞬,阿镰带着郎中进屋了。
郎中略一拱手,熟门熟路地给宋元晟诊脉。脉一搭上去,郎中的脸色就变得十分难看。
“如何?”厉奉冷声。
萧褚也在一旁催,“人还没死呢,你这表情什么意思?”
郎中摇头,嘀咕着“不应当啊”,又探了探,看了宋元晟的眼睛和口鼻。
“这宋公子的脉象与先前截然不同,先前公子脉迟,如今脉弦细,硬而有力。”郎中摸了摸胡须,“短短几日就有如此变化,着实有些怪。不过王爷放心,不是什么大病症,只需耐心调理。先前给公子开的药里再加上几味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