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夏一脸没好气:“王祎!你是有多无聊!”
王祎飞身落下,要弹她额头。巫夏矮身躲过,抓起松子扔他身上:“幼稚!”
“哎!我可是你师父!”王祎急忙闪避,“就扔了一颗——”
“一颗?”巫夏指着满地松子,“这一大堆你敢说不是你砸的?”
王祎举手起誓:“绝对就一颗!我才刚到!”
“懒得理你!”巫夏挑起水桶。
“我来我来。这种粗活,岂能让乖徒儿做?”王祎接过她手中的扁担。
巫夏乐得轻松,却见他往另一边走。
“水井在前面!”
王祎笑她:“乖徒儿,住了许久,你竟不知你们家医馆后院有一口地泉?”
巫夏:“……这可不是我家的医馆!”她又不常来后院,怎会知道。
“能让斯大公子带在身侧,定是他眼里的自己人了,不是你家又是谁家?”王祎揶揄道。
巫夏撇嘴,故意问:“说吧王大公子,大半夜骑在我家医馆墙头,所为何事啊?”她特意把“我家”二字咬重,虽说王祎平日没个正形,但深夜来此,应该不是出于空虚寂寞冷。
“自然是想念爱徒!”
“请说重点。”
王祎收笑,难得一本正经:“乖徒儿,为师家中有事,明日便回建康。剑法你已学七八成,余下的以后再教。切勿偷懒,到了建康为师是要检查课业的。”
原来如此。
“好吧!到时再约。”铁落说他们会在建康待到重阳,时间充裕,再见不难。
王祎:“你此前提过,要带信给军中亲戚?北府兵我还算熟悉,可需我转交?”
巫夏摇头:“我要亲自送去,总归要见上一面。”徐婆婆深切思念小孙子,这一面,她是替徐婆婆见的。
“也罢,你要寻之人,我先替你打听清楚。到了建康,让铁落带你到乌衣巷寻我,我陪你去军营,如此可省去麻烦。”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一首《乌衣巷》,道尽一个名门望族数百年的兴衰史。
巫夏静静注视他。眼前之人,正是那个真实历史中的豪门子弟。不知史书是否记下了他的名字,但他确实属于那个传奇家族。
“乖徒儿?为师如此安排可是不妥?”
“特别好。”巫夏收起情绪,笑道:“多谢师父!到了建康,请你吃饭!”
“乖徒儿,何必同为师客气?”
二人来到王祎所说的地泉。低洼处的草丛遮掩了泉眼,王祎拨开杂草,用木棍轻捅地面,一股清泉随即喷涌而出。
巫夏伸手试探,泉水冰凉沁人。王祎取桶接水,道:“此泉连通苍梧江底,水质上佳,你们医馆却暴殄天物,拿来养花。”
“不是花,是药用植物。”巫夏纠正。她放下灯笼,闲步至一旁。
此处并未栽培药草,野草丛生。她随手扯了根狗尾巴草,本想戏弄王祎,却忽见其身侧横卧的腐化枯木上,生着几朵奇异白花。花形如纸人,底部花瓣似蛙腿般修长,透着几分诡异。
她数了数,也就□□朵。
她轻拍王祎:“这花你可认得?”
王祎回首端详:“未曾见过,形似兰花,许是兰科变种?”
巫夏凑近轻嗅,只闻到淡淡幽香。她想采摘又怕有毒,只用指尖轻触。这些花草归文长司管辖,明日问他便是。
正思索间,王祎已接满水。巫夏起身时忽觉脚下一软,惊得浑身紧绷——幸好不是蛇,只是干草从。她松了口气,刚要迈步,脚下突然一滑。
“啊!王祎!——”
王祎闻声疾扑,却只抓住她的手臂。下坠的力道远超预料,他整个人被带得向下坠去——
两人一路下坠,最终滚落在地。
坑底铺着细软沙土,所幸两人都未受伤。王祎扶起巫夏,确认无碍后取出火折子。微光中可见这是个天然形成的深洞,前方另有通道相连,隐约能听见流水声,许是地下暗河。
巫夏缓过神,抬头望见垂落的树根,欣喜道:“我们可以借树根爬上去!”
王祎狡黠一笑:“你不想看看这洞里都有什么吗?”
地洞潮湿阴暗,靠火折子仅模糊视物,巫夏有点慌,“不必了吧?”
王祎循循善诱:“医馆后院藏着这般深洞,说不定是你家公子的秘藏。乖徒儿,你真不想看看?”
巫夏被勾起了好奇心,略一思索:“行!”
王祎就近拾了些枯枝,用干藤条捆成四把火把。点燃两根后,地洞顿时明亮起来。
他递给巫夏一根:“乖徒儿,随为师探宝去也!”
巫夏举着火把,心中雀跃。这莫非是她穿越生涯的第一个副本?
二人绕洞探查一周,未见异常,便向洞口走去。巫夏注意到洞口也生着些半开的小白花,没之前的瘆人。
“前边还有洞口。” 王祎举着火把在前引路。
新洞口不高,巫夏摸了摸湿润的洞顶,确认是坚硬的土层,应当安全。
王祎举高火把:“徒儿你看。”
这处地洞比之前宽敞许多,水流声清晰可闻,却空无一物。连探三个空洞后,巫夏暗自腹诽:这副本真无聊,不,是王祎太无聊。
胡思乱想间,王祎又道:“那边还有洞口。”才走两步,他突然停下,举着火把警觉地环视四周。
“怎么了?”
“可听到声响?”
“水流声啊。”
“不止。”王祎屏息,仔细辨认声源。
巫夏不明所以,也不打搅他,她原地下蹲,刚刚脚底有黏腻感,不知是什么。
蹲下一看,地上有一片带着小气泡的透明黏液,像动物分泌物。巫夏不敢摸,凑近闻了闻,淡淡腥味,她正要举火查看洞顶,王祎突然大喊:“徒儿快跑!”
她整个人被拎起,几乎离地飞奔。火把脱手坠地,抬眼看到冲他们疾速滑行的庞然大物,当场失声尖叫!
是蛇!一条黄金巨蟒!口吐红信,呲牙裂齿,杀气腾腾,速度不知有多快,很快追着他们来到第一个地洞。
王祎拽着她左右闪避,最终运功跃起,抓住一条粗壮树根悬在半空。
“抱紧!”
巫夏大气不敢出,早已吓得进入宕机状态,双手死死环住他的腰。
生死关头,王祎还有心思打趣:“我说乖徒儿,你家公子养在地洞的宝贝,怕是这条巨蟒罢?”
想到雾灵山后山的虫林,巫夏觉得不无道理。半晌无动静,她小声问:“它走了吗?”
“还在下面。”巨蟒盘踞下方伺机而动,王祎心知如此带着巫夏支撑不了多久,“你往上抓住树根,我去引开它。”
也没别的方法了,巫夏在他协助下攀住上段树根。王祎飞身跃至另一条树根,扯下周围根须拧成绳索,撒上药粉,用火折子点燃剩余火把。
“接着!”他将火棒抛向巫夏。距离不远,巫夏反应迅捷,险险接住。
王祎运力于掌,朝地上蛇头掷出两根火藤。
火焰灼烧的剧痛让巨蟒嘶吼扭动,疯狂甩动身躯想要摆脱火藤。眼见巨蟒被逼退十余米,巫夏心头一喜:“它退了!”
王祎却不敢松懈,继续将火藤投向巨蟒。巨蟒退无可退,最终退至洞口。
逃生在望,巫夏松了口气。抬头估算,洞口不过十余米高,以王祎的身手,借树根带她上去应当不难。
显然她过于乐观了,完全没注意到暗处洞口悄然游出一条白蟒,正沿着洞壁树根攀爬。
待她视线扫过时,白蟒距王祎已不足三米。
“王祎!身后!”她失声惊呼。
王祎早已察觉,在白蟒扑来的瞬间将剩余火藤尽数掷出,身形急退至远处树根。白蟒扑空,缠住了他原先立足的树根。
他倒是安全了,上方的巫夏却因惊吓失手,火棒脱手坠落,整个人随之跌落!
“啊!王祎!” 巫夏心里只剩下如黑潮般的惊恐,这么高掉下去,她会残废的!
巨蟒横亘其间,王祎纵身去接却鞭长莫及,只得飞身下跃——
预料中的剧痛并未到来。巫夏只觉身下柔软异常,战战兢兢睁眼,发现自己竟坐在黄金巨蟒盘成的环状身躯中。
她毫无劫后余生的庆幸,反而毛骨悚然,哭腔都出来了,嘶声尖叫:“王祎!救我!”
王祎听到她那堪比天崩地裂的呼救,无暇再想万全之策,直接飞扑,却被白蟒一记甩尾击中,重重撞上洞壁!
眼睁睁看着王祎吐血昏迷,巫夏感到前所未有的绝望。
此刻她仍坐在巨蟒身上,浑身战栗如筛,内心的恐惧疯狂席卷。她强忍泪水不敢稍动,唯恐惊动这庞然凶兽,一口将她吞入腹。
这样的危难时刻,她不知该求哪位神明相救。
斯辰吗?这次,他还会来吗?
虽紧闭双目,她却清晰感受到巨蟒的信子轻触后背,冰冷的鳞片贴着她的肌肤。或许它正在考虑如何享用这顿美餐。
巫夏寒毛全竖,浑身冷汗。她应该反抗,试图挣扎逃亡,可她却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满脑子想的是,也许能喂饱一头巨蟒,就是她人生最后的价值吧。
彼此僵持了一会,内心的恐惧和绝望也攀升至顶点,巫夏反而突生一股壮烈赴死的孤勇。
要吃吃就是了!何必诛心!
她壮胆睁眼,发现蟒蛇头距离甚远,一双金色竖瞳利如刃,正在静静凝视着自己。
她眨了眨眼,晕乎乎地想:这条巨蟒她似见过,究竟在哪里?
她下意识伸手抚触它被灼伤的皮肤,巨蟒嘶嘶痛吟。她猛地缩手,彻底清醒过来。
她真是怕极了!眼泪啪嗒直掉,哭着问:“你不打算吃我吗?”
巨蟒一动不动,静默凝视她,金瞳深处,犹如暗夜下铺满金色月光的黑海。
巫夏抹泪哀求:“我真的很害怕,特别害怕,你能放我走吗?”
王祎苏醒时,见白蟒盘绕树根毫无攻击之意,巫夏虽被巨蟒环住却毫发无损。他心下了然——两条巨蟒认人,巫夏一直待在医馆,又跟着斯辰,身上有斯辰的气息,所以巨蟒才未伤她。
他调息凝神,借洞壁几个腾跃,悄然潜至巫夏左上方——恰是巨蟒的视线死角。
发现王祎的身影,巫夏重燃希望。她用手轻抚蟒背,低声道:“我不属于这里,请让我走吧!我知道,你并不想伤害我。”
巨蟒再次发出嘶嘶声,似回应她。
王祎趁机飞身而下,揽住巫夏疾掠而上,在盘根错节间灵活穿梭。白蟒猛然惊醒,吐信追击。
“它追上来了!”
“来得及!”王祎气沉丹田,将她向上托举。
巨蟒虽力大无穷,却因身躯笨拙而攀爬迟缓。地上的黄金巨蟒嘶鸣着游至洞口,竟未追击,而是用头颅缠住白蟒的尾巴,阻止它继续上行。
巫夏怔住了。它听懂了?不知为何,莫名的悲意涌上心头,泪水再次夺眶而出。
王祎专注于寻找支点,未察觉下方异状。他一脚踏洞壁,一脚勾住树根,抓起巫夏的手按在另一根树根上:“抓稳了!”腰间被猛力一推,她整个人随着树根冲出洞口。王祎紧随其后,借力跃出。
力道过猛,巫夏在半空中划出弧线,落地时连滚数圈才停住。王祎则轻盈翻身,稳稳落地。
他迅速拔起木桩封住洞口,确认巨蟒无法钻出,才转向呆坐在地的巫夏。
只见她泪痕未干,神情恍惚,他急忙检查:“小花儿,伤着了?”
巫夏摇头。
王祎轻拍她脸颊,“我的乖徒儿莫不是吓傻了?”
“我没事。”巫夏拉下他的手。
王祎笑开:“我猜那两条巨蟒应是医馆所养,不会伤人。你身上沾有斯辰的气息,它们才亲近你。”
“或许吧。”巫夏擦了擦脸:“可是王祎,我很怕蛇,我这辈子最害怕就是蛇。”那是一种无法克制的恐惧感,渗透到每个细胞的冰冷和惧怕,不单单是面对死亡的恐惧。
王祎见她余悸未消,一脸惨白,语气极柔:“为师知道,所以才拼命救你出来。能站起来吗?”
巫夏嘴一瘪:“没力气。”
“看来为师只能——”他伸手欲将她横抱。
巫夏拍掉他放在腰间的手:“扶着就行!”
“这才是我活泼乱跳的乖徒儿!”王祎大笑,搀她起身,“天色不早,我送你回去。”
巫夏望向木桶:“水还没挑。”
“这时候还惦记浇树?”
巫夏丢给他一个“不然呢?”的眼神。
王祎没辙,确保她能自己走才松手,挑起扁担苦叹道:“别人当师父,都是徒弟好生伺候着,我这师父当得可真——哎!”
“是你赔礼道歉非要来挑水。我没逼你。”巫夏不为所动。
“是是是,都是我的错,乖徒儿!”
行至半途,王祎突然驻足。巫夏抬眼望去,只见斯辰一袭白袍立于松树下,背影修长如竹。
王祎当即兴师问罪:“我说斯大公子,贵医馆怎可在后院地下饲养蟒蛇?那蛇身比我们师徒俩抱在一起还粗!这是养蟒蛇王?就算要入药也不必——”
斯辰打断他:“抱在一起。”陈述的语气。
巫夏忙解释:“只是比喻!”
王祎促狭一笑:“乖徒儿,你方才那阵仗,恨不得整个人挂在我身上了,不是抱在一起是什么?”
巫夏把瓢塞给他:“浇你的水去!”
王祎识趣地拎起木桶:“这就去给乖徒儿的松树浇水!”
巫夏走到斯辰面前:“公子怎么回来了?”
“嗯。”斯辰打量她灰头土脸的模样,“可有伤到?”
“没有,只是吓着了!”巫夏笑起来:“公子,我特意给你煮了好多素食。”
“我已用过晚膳。”
“那当宵夜?”
王祎凑过来:“有宵夜?正好为师饿了!”
斯辰淡然道:“你们自便。”转身欲走。
巫夏早已习惯他的疏离,对王祎道:“你翻墙来就是为蹭饭吧?挑桶!走人。”
王祎对斯辰正色道:“那两条巨蟒就这么放着?若是孩童撞上,可不会如我们这般幸运。”
“明日我让铁落封了此处。”
看着王祎与巫夏出了后院门,斯辰转身,人已在地洞中。
两条巨蟒看到他,顿时安静下来。
两条巨蟒顿时安静下来。斯辰注意到黄金巨蟒的烫伤,左手虚空一握,掌心流出透明液体。他将手伸到巨蟒嘴边:“你们是因她气息而来,还是随阿佑到此?”
巨蟒点头,乖顺地盘踞在他脚边。
“阿佑贪玩,今后莫再随它胡来。”见巨蟒舔得差不多了,他收回手,“世人惧蛇,小心受伤。”
巨蟒嘶嘶作响。
“她已非从前那人,如今的她,十分惧怕你们。时日无多,她该去过自己喜欢过的日子,这期间,万不可再出现。”
他抬手一挥,洞口的树根如受军令,缠绕成网向地面延伸。江河奔流之声愈加清晰。
巨蟒以首贴足,嘶声哀求。
“去吧。告诉?炀,莫再试探。”树根将巨蟒裹入其中,转瞬推送无踪。斯辰再挥手,树根复原如初。
须臾间,他回到松树下,抬手接住坠落的松果:“阿佑,莫顽皮。”
树冠微动,巨鸟悄无声息地落在他面前。斯辰接过它喙间的松果:“你既已认她为主,往后务必护她周全,切不可让任何人或物伤她。这些中,包括世间所有人,巳儿,?炀,及我,你可做得到?”
巨鸟歪头思索,似在消化他话里的意思,最后点头,表示接收到。
“今后莫再吃鱼,于你无益。”
鸟首猛摇,满眼抗拒。
“你与阿佐不同。”斯辰轻抚它的羽毛,“它即将化形,而你聚元不足百载。那些鱼会伤了你。”
大鸟低鸣,鸟头甚至蹭他手臂撒娇。
“罢了,阿佐即将化形,想必?炀也会加速你的化形进程。你根基尚浅,恐难承受。闭眼。”
大鸟顺从地合上眼睑。斯辰右手指腹轻按左手腕,无数银丝自腕间涌出,分作两股钻入大鸟瞳孔。银丝入目后不断变幻色彩。
收回银丝时,斯辰眉头微蹙:“他竟将二主之力注入你体内,如此你的化形之期必将大幅提前。此举——”
沉吟片刻,他再度释放丝线,此次却是殷红如血:“此物可缓解恶念侵蚀,但你的化形时间会缩短至三月之内。届时再来寻我。”他收手道,“阿佑,世间道法,皆在本心。望你化形后谨守地母之意。”
大鸟茫然地摇头又点头。
“日后莫再带大龙与大白来嬉戏,她如今畏蛇。”
鸟头耷拉下来,表示认错。
斯辰轻抚其冠羽,“回去吧,阿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