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计 第5章 第五章

莫蓝在沈乐安面前站定，蹲下身来，雨伞稳稳的撑在沈乐安头顶，隔开了绵密冰冷的雨网，一片红色的阴影温柔的笼罩下来。冰凉的雨滴滑落脸颊的触感消失，沈乐安怔了一下，那僵硬的好像被冻结的身体微微动了动，缓缓抬起了头。视线已被雨水模糊，那片红色像一团温暖又不真切的火焰将他包裹，严丝合缝。

沈乐安的眼睛湿漉漉一片，睫毛上挂着细小的水珠，分不清是无望的眼泪还是雨。眼神比雨水还凉，清冷的像一潭死水，激不起丝毫涟漪。头发湿的彻底，雨水顺着发梢滴落，肆意纵横，溶进本就潮湿的皮肤里。沈乐安不知道在这冷雨里冻了多久，脸色已越发的惨白。单薄的衬衫紧紧贴着皮肤，勾勒出瘦削蜷缩的线条。

沈乐安的目光落在莫蓝望向他的眼睛上，他茫然的看向这个许久不见的人。那一瞬间，沈乐安的眼底涌起一阵无法掩饰的、濒临决堤的酸胀。眼神波动，像一颗石子抛入死水，激起一圈圈微弱的颤动。

四目相对的瞬间，伞下的小世界，独立于凄风冰雨。

莫蓝看着眼前这张湿透破碎的脸，心脏抽动着，好像在那一瞬间被雨水似的银针刺穿，被冷风覆盖缠绕，收紧，搅碎。尖锐的疼痛里涌起滔天的思念。

“起来，去躲一下雨。”莫蓝的手臂绕过沈乐安的背，揽着他的腰，把他拉了起来。

沈乐安慌忙推开莫蓝的手，后退了一步，“不关你的事。”

莫蓝站在原地没动，只是这把红色的伞，一直撑在沈乐安的头顶从未偏离分毫。沈乐安转身自顾自地走，莫蓝撑着伞一直跟在身后。

“阿嚏~”沈乐安止不住打了个喷嚏。莫蓝一把拉住沈乐安的手臂，想让他站住。沈乐安一下子挣开莫蓝的手，疼痛感让沈乐安叫出了声，另一只手紧紧抱住自己的手臂。

“你受伤了？”莫蓝慌了神，轻扶着沈乐安的手臂检查起来，四处扫量着，好像要确定没有其他受伤的地方。

“没有，不用你管。”

“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你冻坏了。”

“我说了不用你管，你听不懂吗！！”

沈乐安嘶吼着，呜咽着，呼吸变得沉重而急促，眼泪决堤，再也受不住。

“我不会伤害你的…先去躲一下雨。”

莫蓝的眼神坚定且温柔，接住沈乐安高高坠落的的一切抗拒和恐慌，而后稳稳落地。

雨下个不停，雨雾依旧无声地笼罩着天地，海浪拍打岸边不知疲倦。

许久，沈乐安匀了呼吸，眼神平静了下来。莫蓝伸手轻轻的揽着沈乐安的肩，往自己身边带了带。向不远处木屋方向走过去。伞不大，却足以成为沈乐安的港湾，他甚至暗自希望这雨不要停，雾不要散，这段路没尽头。

木屋廊亭前，莫蓝扶着沈乐安坐下。雨伞斜放在沈乐安身边，反反复复调整着位置，这才不偏不倚的挡住吹向沈乐安的风。

莫蓝弯下身子，伸手要去脱掉沈乐安湿透的衬衫。手刚碰到扣子，沈乐安一把抓住自己的衣领，努力向后仰着身子，眼睛睁得圆圆的，满是慌张和惊恐，“欸，你……你干嘛？”

“换衣服，你湿透了。”

“不…不用。”沈乐安磕磕绊绊的拒绝，抓着莫蓝的胳膊向外用力推着。

看着沈乐安不安的样子，莫蓝停住了手，迅速脱下自己外套，放到沈乐安腿上，“你…自己换。”说完，便转过了身，“我不看。”

一抹红晕攀上莫蓝的耳廓，莫蓝不知道，莫蓝看不到。

沈乐安看着手里的衣服，轻抚摩挲着，柔软，温暖，爱不释手。看着莫蓝背影，沉默了几秒，还是开了口，“谢谢。”

沈乐安脱下紧贴皮肤的衬衫，冷风拂过，不禁打了个寒颤。沈乐安迅速套上外套，左右衣襟随意的裹着。

“我…好了。”

莫蓝转过身，看到沈乐安的那一秒，无耐的叹了口气，“你这么穿衣服的？”

莫蓝说着，弯下身，挪开沈乐安揽着衣服的手，扯起外套下摆，拉链拉到了最顶端。双手越过沈乐安脸颊两侧，拉起宽大的外套帽子给沈乐安戴上，“穿好。”

莫蓝冰凉的手指猝不及防的划过沈乐安的耳垂和脸颊，沈乐安猛地一颤，像被雪球击中脖颈，耳垂迅速充血变得通红，脸颊也热了起来，仿佛那冰凉的手指带来的是一簇火苗。莫蓝被不经意的触碰惊地屏住呼吸，指尖下原本冰凉的皮肤变得滚烫。

时间陷入微妙的静止状态，某种心照不宣的东西在空气里蔓延开来，实在是让人难以忽略。

“好…好了。”沈乐安别过眼神，不知所措的四下看着。沈乐安瘦瘦小小的，袖口没过了指尖，整个人被这大大的外套包裹的严严实实。

莫蓝在沈乐安身前蹲下，抓着他的脚踝，抬起脚放在自己的膝盖上。沈乐安顿时一惊，下意识的往回缩。

莫蓝的手停在半空中，并没有松开的意思，抬起眼睛看着沈乐安：“没事的。”

莫蓝用手一下下擦掉粘在沈乐安脚上潮湿的沙子，扯起衬衫下摆，反复擦拭着沈乐安冰凉的脚。

“欸……脚脏的……你的衣服……”沈乐安越来越慌张，眼睛不知道该看哪里。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人，不知道姓名，不了解一切，却做着让他不明所以的事，给他不曾体验过的感受。

“鞋呢？”

……

“不知道……”

……

“你叫什么名字？”莫蓝突然抬起头注视着沈乐安的眼睛，等着他的回答。

沈乐安目光闪动，微张着嘴，却什么都没说。莫蓝没有再追问，而是温柔的笑着，“我叫莫蓝。”

“莫蓝……”沈乐安心里默默的念着，“真好听…莫蓝…应该很喜欢蓝色吧。”想着，沈乐安不禁勾起了嘴角，莫蓝察觉到之前，便偷偷落下了。

“你在这等一下，我去叫车，我们去医院看一下。”说着，莫蓝站起身要走。

沈乐安听到突然回过神，死死抓住莫蓝手臂，“我不去，我不去，我没事。”

“你受伤了。”

“我不去，擦擦药就行了……行吗？”

沈乐安用恳求的眼神望着莫蓝，眉头皱的像一座小山，手上的力加深了许多。

“那…我去买点药。”

沈乐安这才松开了手。莫蓝拢紧了沈乐安的帽子，两侧的帽绳抽紧了些。毫不犹豫冲进雨雾里，穿过沙滩，向远处街角的药店跑去。

沈乐安在夏末冰冷的雨天，感受到了从未触碰过的温暖，这温度让他害怕。看着眼前的一片灰蓝，雨雾未散，细雨依旧绵延。画面变得模糊，莫蓝的背影被一层温热的水汽覆盖，没多久便消失在眼前。

沈乐安回过神，理智和疼痛重新蔓延。侧脸看着那把红色的伞，依旧立在身旁，为他尽数挡住吹来的风雨。伞下是温暖，是重逢，是无声的崩毁。

沈乐安望着自己干干净净的双脚，也不那么冰凉了。缓缓站起身，双脚重新踩进湿冷的沙滩。

沈乐安在时计兰旁边蹲下，想到种下它的那一天，已经过去几个月，一点都没有长高变粗壮，但却抗住了风雨烈日，熬过了一个个孤单寂寞的日子。

它还活着。他也是。

沈乐安从廊亭拿起伞，撑放在时计兰旁边，潮湿的沙子包裹住伞尖，牢牢固定住，为时计兰撑起了一片天地。视线穿过雨雾，向着药店方向，沈乐安定神看了一眼，是眷恋，也是决绝。用力裹紧了身上的外套，转身向相反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