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计 第2章 第二章

第二章

暮春三月，温暖的空气流过依旧冰冷的海面，拉起一道白色纱帐。远处的山峰和岛屿被这白墙吞没了大半，只剩下山尖漂浮在这雾墙之上，远看仿佛仙境一般。

可是没多久，风向转变，海雾登陆，逐渐笼罩了整片沙滩，只剩白茫茫一片。不远处的海浪声依稀可闻，听海不见海。

莫蓝手握着一株幼苗，沿着海边独自走着。清晨的海边清冷安静，潮湿的空气拂着脸颊和头发，让人有些冷。穿过层层薄雾，莫蓝隐约看到不远处沙滩上，一个小小的身影坐在那里。莫蓝缓缓站住了脚，望着出神了许久。

沈乐安抱着膝盖，仰着头，微微睁着眼睛看着被白雾吞没的大海发呆。眼睛和睫毛透着水汽，不知道是因为这海雾，还是刚刚哭过，眼神里都是悲伤和苦涩。莫蓝定了定神，朝沈乐安走了过去。

在沈乐安身前几步的位置，莫蓝站住了脚，小苗还紧紧握在手里，低垂着眼睛看着沈乐安，“在看什么？”

沈乐安没有动，沉默了几秒钟，向上抬起头，一双湿冷的眼睛对上莫蓝投来的目光。脸上的伤口也变得清晰刺眼，有的还泛着红晕。

这一瞬间，莫蓝好似被一只手握住了心脏，越来越用力，直到被挤碎为几块，直到血被攥干涸。不管如何用力，都无法呼吸。

沈乐安没有答话，望向莫蓝的目光向下，看到了手里那株小小的嫩苗。

“这是什么？”

沈乐安重新对上莫蓝的眼睛，眼神里没有一丝光亮和闪动。声音被海风吹散，轻到听不见。

莫蓝脑袋空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就这样直截了当问了出来，“要不要一起种花？”

听到自己的问题，莫蓝甚至觉得自己有点莫名其妙和好笑，谁会让一个不认识的人和自己一起种花，在沙滩上，在这大雾里。

“好。”

沈乐安失神的目光微微闪动，对着莫蓝上上下下看了好一会，声音有些颤抖。

沈乐安抬着眼睛问莫蓝：“那……要种在哪儿？”

莫蓝四下看着，随即指了指不远处一个废弃的木屋，“种在那边吧。”

沈乐安从沙滩上站起来，跟着莫蓝走到木屋旁。木屋四周的沙滩上星星点点长着些杂草，大多是半死不活的样子。沈乐安找到一处没有杂物的地方，蹲了下来，捡起几片干掉的叶子，随手扔到了一边。

“种在这个地方，能活吗？”沈乐安看着莫蓝手中的小嫩苗，眼里的神情像是担心，也像是不解和无奈。

“或许吧。”

“它叫什么？”

“时计兰①。”

“要多久才能开花呢？”

“三年，五年，七年，或许更久……”

莫蓝对这棵小苗没报多大的期望，一切都源于三天前。

夕阳西沉的海边，莫蓝遇到一位老人。

那老人头发花白，眼尾布满了皱纹，隐约可见几处伤疤。眉宇间的沟壑像被海浪侵蚀的礁石，眼神里充满不舍和遗憾。像是在无声宣告关于自己的欲言。莫蓝分明是第一次见到这张脸，可心底却翻涌着无法忽视的熟悉。

那老人只是用一双泪眼望着莫蓝，眼底的红像落日隐去的天边。慈爱的笑着，泪水从深刻的皱纹间滑落，那不是悲伤和疼痛，而是耗尽了一生，却被时间留下的遗憾。

那老人颤抖着手把一颗小苗塞到莫蓝手里，紧紧握着他的手。那老人的双手并不粗糙，反而是细腻的触感，格外温暖。

“老人家，这……”

莫蓝不明所以的看着这位老人，又低头看着被塞到手里的“一棵草”。

老人的声音哽咽又有些沙哑和低沉，是恳求，甚至听起来是哀求的。

“让它活……拜托你……”

莫蓝握着手里的嫩绿，轻的像一阵风，重的像一座山。

这株小草一般的幼苗，就是时计兰，一种生长在沙滩上的小花。很少有人见过时计兰开花的样子。传说是对称的双花瓣，好像蝴蝶的一对翅膀，一边是午夜的幽蓝色，一边是日落的橙红色。它会用七年的时间，缠绕双根，向下生长，向着可能有水的方向。七年后的某一天清晨，伴随日出开放，等到了傍晚，随日落枯萎凋谢。

至此，便是它的一生。

朝开夕落，一朝花开，一日绚烂，七年光阴，一日永恒。

开花前的这些年，时计兰就像一棵需要铲除的草，无人在意，无人提及，也许会被人连根拔去扔掉，也许会被踩上两脚。没有人相信这样的一棵草会开花，甚至没有人有这样的耐心，等到它开花。

“你相信它会开花吗？”

“会开的。”

莫蓝第一次听到了肯定的回答，瞬间怔住了。这些天莫蓝问了身边的每个人，没有一个人对这小苗有过期待。

“莫蓝，别逗了，沙滩连水都没有，都活不了的，还开什么花？”

“七年啊，哪有这么久开花的。骗你的吧？”

“莫蓝你挺聪明的一个人，怎么会相信这种事啊，真的要去种吗？”

“那个人是谁啊？你就信了？”

……

莫蓝转过脸看着眼前这个伤痕累累的小孩，明明自己已经是遍体鳞伤的模样，却还是愿意相信。沈乐安的眼神中满是坚定和期待，不留一丝质疑。

一阵手机震动嗡鸣响起，打破了沉寂，也打断了莫蓝的思绪。沈乐安慌忙地从口袋里翻出手机，是沈澜的电话。沈乐安握着手机，踉跄地从沙滩上站起来，慌乱地看着莫蓝，又看了看手机亮起的屏幕。

“我先走了，我…有事。”

沈乐安一边接起电话，一边起身往沙滩外跑。

“你还会来吗？”

莫蓝对着沈乐安离开的背影喊着，沈乐安没有答话，也没有回头。

沙滩上的雾气还未消散，沈乐安很快便消失在一片白茫茫中。莫蓝呆坐在时计兰旁边，海浪翻卷的声音透过海雾传来，湿凉的海风伴着咸涩，充斥着莫蓝的鼻腔。

莫蓝低头看着时计兰，指腹轻拂过叶尖。

“嗯，会开花的。”

注：

①时计兰：源自想象和梦，如有雷同，纯属巧合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