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午后,空气中浮动着草木生长的清新气息。“时序”店内,陆时序终于开始动手修复那座承载着大爷半生回忆的老挂钟。
林知意坐在一旁,没有看书,也没有处理工作,只是静静地观看着。她看着他将斑驳的钟壳小心拆下,露出内部布满铜绿和岁月尘埃的机芯。那些细小的齿轮、发条、擒纵轮,在他手中如同被赋予了生命,被逐一取下,清理,检查,修复或更换。
他的动作始终保持着那种特有的、不疾不徐的节奏。即使遇到锈死难以拧动的螺丝,或是发现某个齿轮磨损超出预期需要手工打磨,他的眉宇间也未见丝毫焦躁,只有更深一层的专注。汗水偶尔会浸湿他额前的碎发,他便随手用手背擦去,目光始终凝聚在指尖方寸之间。
林知意看着他沉浸在工作中的侧影,忽然想起自己书稿里写过的一句话:“真正的匠人,是在与物的对话中,照见自己的心性。” 此刻的陆时序,便是这句话最生动的写照。他的沉稳、他的耐心、他对“不完美”的包容(正如他之前对大爷说的,修好也可能有它自己的“脾气”),都在这修复的过程中展露无遗。
时间在绵密的滴答声和偶尔的工具轻响中悄然流逝。当最后一個经过精心校准的齿轮被重新安装到位,陆时序用专用的油壶,为各个轴承点注入清澈的润滑油。然后,他拿起那把长长的钥匙,插入钟面上的孔洞,开始为它上弦。
“咔哒……咔哒……”上弦的声音在寂静的店里显得格外清晰,仿佛在为一场重要的仪式进行预备。
上满弦后,他深吸一口气,伸出手指,轻轻推动了那沉寂已久的钟摆。
“咚——”
钟摆带着一丝生涩的迟疑,缓缓摆动起来。一下,两下……起初还有些摇晃,但很快,便在自身重量和机芯的牵引下,找到了它遗失已久的节奏。
“滴答……滴答……咚……”
沉稳、浑厚,带着一丝苍老却依然有力的报时声,重新在这空间里回荡起来。这声音不像新钟那般清脆激昂,反而有种独特的、饱经风霜的韵味,像一个老者沉静的呼吸,安然,笃定。
陆时序退后一步,静静地望着这座重新“活”过来的老钟,清澈的眼眸里映着跳动的钟摆,嘴角泛起一个极淡、却无比真实的笑容。那笑容里,有完成一件作品的满足,更有一种了却他人心愿的安然。
林知意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而立,听着这陌生的、却又仿佛等待了许久的钟声。
“它走得……很安稳。”她轻声说,怕惊扰了这份失而复得的韵律。
“嗯,”陆时序的目光依旧停留在钟上,“它老了,心气却还在。走得不快,但每一步,都踏得实实在在。”
他的话语,像是在说钟,又像是在说别的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转过身,看向林知意,眼神温和:“明天,通知那位大爷来取吧。”
林知意点点头,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她仿佛已经能看到大爷听到这重新响起的钟声时,那激动而又欣慰的神情。这不仅仅是一座钟的修复,更是一段记忆的接续,一份情感的安放。
她看着陆时序,看着他在暖黄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的轮廓,忽然明白,她爱上的,不仅仅是这个清瘦沉静的男人,更是他指尖流淌的这份能让停滞的时光重新流动的、温柔而强大的力量。
他修复的不仅是钟表,更是附着于其上的,那些被时光冲刷却未曾磨灭的人间烟火与深情。
满室的钟表依旧各唱各的调,新旧不一,快慢不同。
但此刻,因为这抹沉稳浑厚的新声加入,这首时间的交响乐,仿佛变得更加完整,更加丰沛,充满了人间温暖的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