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三,小年。
北京城笼罩在节前特有的氛围里,空气清冷,却因随处可见的红灯笼和采办年货的人流而显得热气腾腾。林知意和陆时序并肩走在通往她母亲家小区的路上,手里提着精心挑选的礼物——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给母亲,一盒顶级的明前龙井给陆时序。
越是靠近那扇熟悉的单元门,林知意越是能感觉到自己手心的微潮。她偷偷瞄了一眼身侧的陆时序,他穿着她为他挑选的深灰色羊绒大衣,衬得身形愈发清挺,脸上依旧是惯常的平静,只是抿紧的唇线泄露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她能理解他的紧张。今天这顿饭,与其说是简单的见面,不如说是一场无声的“考核”。考核的考官,是她的母亲,一位严谨了半生的中学教师。考核的内容,关乎他这个人,更关乎他们共同的未来。
“别紧张,”林知意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背,低声说,“我妈就是看起来严肃,其实心很软。”
陆时序侧过头看她,目光沉静,轻轻“嗯”了一声,反手将她的手握在掌心。他的手指微凉,力道却很稳。这个动作奇异地安抚了林知意有些纷乱的心跳。
开门的是林母。她系着围裙,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惯常的、略显矜持的笑容。她的目光先在林知意脸上停留一瞬,随即便落到了陆时序身上,那种审视是温和的,却也是极其锐利的,仿佛要穿透皮囊,直抵内里。
“阿姨,您好。我是陆时序。”陆时序微微躬身,将礼物双手递上,声音清朗,不卑不亢。
“哎,好,快请进。”林母接过礼物,侧身让他们进门,语气客气而周到,“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太破费了。”
室内的暖气很足,带着家常饭菜的香气。客厅收拾得窗明几净,一切井井有条,透露出主人严谨的生活习惯。气氛不可避免地带着一丝初次见面的拘谨。
落座后,惯例的寒暄过后,谈话的重心自然而然地转向了陆时序。
“听知意说,小陆你是自己经营一家钟表店?”林母端着茶杯,语气随意地问道,目光却带着探究。
“是的,阿姨。主要做古旧钟表的修复。”陆时序坐姿端正,回答得清晰简洁。
“修复钟表?这工作很需要耐心和定力啊。”林母点点头,“现在年轻人能沉下心来做这个的,不多了。”
“是,需要和它们慢慢磨合。”陆时序应道,没有过多渲染自己的手艺,态度谦逊。
林母话锋一转,像是随口提起:“自己开店,时间上倒是自由些。就是凡事都得自己操心,挺辛苦的吧?身体……能吃得消吗?”
这个问题看似平常,却精准地触及了核心。林知意的心提了一下,看向陆时序。
陆时序的脸上没有出现任何慌乱或回避。他迎上林母的目光,眼神坦诚,语气平和如常:“谢谢阿姨关心。是比普通工作耗神些,所以我更需要注意劳逸结合。身体方面,是有些老毛病需要长期注意,”他顿了顿,用一种陈述事实般的语气继续道,“也在按时管理和调整,尽量不让它影响到正常生活和……关心的人。”
他没有隐瞒,也没有夸大,更没有流露出丝毫自怜。这种坦诚和平静,反而有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林母看着他,沉默地喝了一口茶,未置可否。
这时,她的目光被客厅墙角那座老式落地钟吸引了过去。那钟有些年头了,走时一直不太准,每隔一段时间就需要手动调整。
“这钟老了,走走就慢几分钟。”林母像是找到了一个轻松的话题,随口抱怨道。
陆时序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观察了几秒钟摆的节奏,然后站起身,走到钟前,微微欠身:“阿姨,如果您不介意,我可以帮您看一下。”
林母有些意外,点了点头。
陆时序没有动用任何工具,他只是伸出手,极其轻柔地打开钟壳的玻璃门,手指在几个关键的调节钮上极其细微地拨动了几下,动作精准而稳定,带着一种行云流水般的美感。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钟摆和机芯细微的声音上,仿佛外界的一切都已不存在。
林知意和母亲都静静地看着他。
不过一两分钟,他轻轻合上玻璃门,后退一步。那钟摆依旧规律地摆动,但仔细听去,那“滴答”声似乎比之前更为沉稳、坚定。
“只是简单的校准了一下游丝长度和摆锤微调。”陆时序解释道,“它年纪大了,齿轮有一定磨损,无法完全精准,但现在应该比之前要好一些。”
林母走到钟前,看着那重新跃动的秒针,又抬眼看了看眼前这个清瘦沉静的年轻人。他刚才那专注的神情,那稳定精准的动作,以及那份对老物件的尊重与理解,都无声地印在了她的眼里。
饭桌上,气氛明显松弛了许多。林母不再追问那些敏感的话题,转而聊起了学校里的趣事,聊起了林知意小时候的糗事。陆时序话不多,但始终认真倾听,偶尔回应几句,举止得体,透着良好的教养。
吃完饭,陆时序甚至主动起身帮忙收拾碗筷,虽然动作不算熟练,但态度诚恳。
离开的时候,林母将他们送到门口。她看着陆时序,脸上的笑容比之前真切了许多。
“小陆,有空常和知意回来吃饭。”她说着,将一瓶自己腌的酱菜塞到林知意手里,“拿着,你们早上配粥吃。”
这句话,简单,寻常,却像一个正式的认可,一个温暖的信号。
走在回安平巷的路上,华灯初上,寒风依旧,林知意却觉得浑身暖洋洋的。她紧紧握着陆时序的手,心里的那块大石终于稳稳落地。
“你看,我说了吧,我妈其实很好相处的。”她语气轻快,带着如释重负的喜悦。
陆时序低头看她,街灯的光线在他清澈的眸子里跳跃,映出点点温柔的光。他反手握紧她的手,轻声说:
“嗯。阿姨很好。”
他知道,这份“很好”的背后,是他用他的坦诚、沉稳,以及那份无法伪装的、对事物和人的专注与尊重,换来的一份珍贵的接纳。
这个冬天,因为这一场顺利的“考核”,而显得格外温暖。前路或许仍有未知,但至少这重要的一关,他们已然携手平稳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