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问罪
日头西下,暗光逐渐将沈庆生也吞噬掉。
两个人站在暗影中,四目相对。
沈斯年想逃,沈庆生不让,伸手拦截:“我们继续比试,我让你一只手。”
“没必要了。”
鲜血滑过指缝,滴淌在青铜板上,浸湿了原先干涸的血迹。
风声鹤唳,一股悲鸣的哀嚎又从笼中响起。
沈斯年强忍痛意,握紧刀柄,将长刀生生拔出来。
鲜血染湿了大半个臂膀,沈斯年的脸色愈发冷静。
血腥弥漫在八角笼中,沈庆生呆立在暗影中,望着浑身是血的沈斯年走向仅存的那丝光明。
蓦地,没有一丝防备,身后轰鸣声起,震得沈庆生向后望去,一丈高的青铜板毫无预兆的猛砸下来。
“年儿!庆生!”
远在高台之上的沈元忠,颤着双腿向笼中跑去,他有心却无力回天,青铜板没有受到丝毫震慑,倾轧向地面。
沈庆生拔腿向光亮的空地跑去。
生死垂危之际,眼中只余下一丝生机中的沈斯年。
他依旧孑然一人,捂着肩膀,冷淡的瞧着青铜板碾压而来,至于青铜板下狼狈逃生的沈庆生,他甚至都没给一眼,哪怕下一秒血肉飞溅,他也只是挪挪脚步,别让衣袍染了血。
青铜板压倒,激起飞扬的尘土,将笼中的人和物掩盖住。
满场惊慌,小厮守卫顿时齐涌向八角笼。
高台空荡,唯有普世仰躺在榻上,揪着怀里没有被尘土玷污的葡萄吃。
慌乱中,他已经看见沈斯年脱险。
旁的无所谓了,要是沈庆生命大还活着,那他就陪着玩玩。
尘埃落定,笼中景物逐渐清晰。
沈庆生灰头土脸地坐在青铜板的一旁,大口喘着粗气,死亡的恐惧还萦绕在胸口。
脑中混沌,唯一让沈庆生清晰的是沈斯年冷淡的目光。
再去找人,沈斯年已经提着白甲走出尘埃。
小厮一拥而上,将还在出神的沈庆生抬出来。
沈元忠老泪纵横,哭着抱住沈庆生的脑袋,没给他再多想的思绪。
直到戌时,一切才恢复平静。
沈元忠面如黑炭,双手叉腰徘徊在高阶上,底下跪着五虎将之一的龚沧,也是禁军的统领,此次重启八角笼正是经他之手,青铜板突然倒塌,他定要负责。
“龚沧啊龚沧,你平时马虎大意也就罢了,这种险地还不仔细检查,本王的两个儿子差点死在你的手里!”沈元忠责备。
龚沧绷直身子,理直气壮的喊回去:“俺亲自检查的,八角笼绝对没有问题,嫩要是不放心,那干嘛还让娃子在笼里比试!”
龚沧这个人脾气直冲,又是跟着沈元忠从土匪帮里发迹出来的,没有个尊卑观念。
“你放肆!”沈元忠气胀的脸色通红,当着百官的面,颜面荡然无存,“来人,把他拖下去,重杖五十板!”
“嫩如今是君,俺是臣,自然有刑罚的权力,但嫩别忘了,当初是谁给你打的天下!”龚沧仰头高喊,丝毫不屈。
沈元忠随手抄了一个铜器,朝底下的龚沧砸去,正中脑门。
臣不像臣,君也不像君,沈家的天下还不成气候。
龚沧捂着肿出大包的脑袋,直接拽掉头上的铠甲往地上扔去:“这将军俺不当了,俺回山上当土匪去!”
“你给我回来!”沈元忠急的往台下小跑。
龚沧虽然性子直,但也忠诚无二心,是沈元忠少有信得过的人。
都在气头上罢了,要是因此损失一名大将,还是不值得的。
“当土匪有什么好的,山野蛮夫,一点追求都没有。”坐在一旁看戏的普世,幽幽的来了一句。
龚沧驻足,怒目圆睁的吼道:“你是个什么东西!”
普世不怒反笑:“堂堂统帅,带着一脑门伤回去当土匪,真是前所未有的奇闻,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帮你编排一部戏,让小倌天天唱着听,也不枉费你这一壮举,”
“你他娘的放什么屁!”龚沧握拳打来。
普世向后一闪,轻松躲过。
沈元忠挡在面前:“龚沧,不得对先生无礼。”
“先生?我看他就是一个混子!”龚沧怒不可遏,指着普世大骂。
“我是一混子,那你就是一傻子,连被人陷害都不知道。”普世淡然回击。
龚沧与沈元忠同时抓住要点:“陷害?谁人陷害?”
“谁人陷害不知,但今日青铜板倒塌一事很是蹊跷。”
龚沧冷静下来:“俺也觉得此事不对劲儿,已经派人去查看了,只是还没有等到结果,就被沈元……王叫过来受责。”
沈元忠一个激灵绷直了身子,反驳:“你说话不是挺直的,这件事怎么不说了,活该赖谁!”
龚沧被呛得无话可说。
普世接上:“八角笼长约一丈,其中三尺被深埋在地底,用烧融的铜浆填封,又用鎏金严合,铸造此笼的巧匠公输子曾言,万朝盛世抵不过一块青板的寿命,只要无人蓄意拆迁,青铜板可保永世,从长孙氏到如今也不过百年,青铜板怎巧在今日崩坏?”
普世越说,大殿越是安静,沈元忠的脸色越是青黑。
龚沧握拳锤手:“原来还有这说法,若真是有人蓄意,那谁要害二公子呢?”
普世摇头:“青铜板崩塌的一侧,是沈大公子。”
龚沧更是疑惑,义愤填膺道:“大公子向来深居简出行事谨慎,谁这么铁石心肠费尽心思的要害他,俺一定揪出幕后黑后,给大公子一个交代。”
“好了。”沈元忠阴沉着脸制止了龚沧,“此事你身担重责,不便出手,就交给本王处理吧。”
“俺怎么不便出手了,俺要……”
“大王,此事交给我吧,我必然重罚玩忽职守的禁军。”吴永年上前,抢断了龚沧的话。
龚沧朝他吹胡子瞪眼:“吴老狗有你什么事,凭什么就认定是禁军的错,这事俺会处理。”
“你会处理,今日也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吴永年给了龚沧一白眼。
龚沧提袖子,跟吴永年杠上了。
普世烦的坐回椅子上,向沈元忠望去。
沈元忠缄口不言地看着台下拌嘴的两人,目光游移,似在权衡。
普世顿觉无趣,不用再拱火了,此事必然交由吴永年。
话都说到这份上,只有龚沧这二愣子还不清楚事态,沈元忠跟个明镜似的,硕大皇宫,能动用如此大阵仗搞沈斯年的人,除了周氏还有谁。
派龚沧去,按他刚正不阿的性子,必然查个水落石出,后宫丑事传扬出去,他脸面何存,而吴永年不一样,此人善察言观色,又处事圆滑,仅从普世寥寥几言中洞察事态全貌,将责任推诿给禁军,正是沈元忠所想所求的。
“这件事就交给永年了,龚沧你不必插手。”
果不其然,沈元忠委托给了吴永年。
吴永年洋洋得意的作揖领命,龚沧气恼离宫。
沈元忠重坐回高台,松了一口气。
普世佯笑:“还好大公子没出什么事,要不禁军掉几个脑袋都不够。”
沈元忠扯着嘴角干笑了一下,眉头又皱起来。
他没想到,周氏忍了这么久,竟开始动手了。
斯年心性纯良无争,又没母家依靠,断然斗不过周氏。
自己尚在都要亲眼看着斯年死于非命,若那日他去了西天,斯年的后尘可想而知。
秦飞鸾死时的惨状还时常飘进梦中,说到底还是他对不起飞鸾母子。
沈斯年要是病死,他已然尽了责,要是被这样残害死,下去黄泉,母子面无全非相见,他这个丈夫他这个父亲下十八层地狱都不够赎罪。
想保斯年性命,沈元忠想到了一招。
“先生,虽然今日比试出了些差错,但总归是见着本领了,你可有徒弟人选?”沈元忠小心翼翼探问。
普世事不关己地摇着酒杯,淡然道:“结果显而易见,二公子赢了。”
沈元忠下台,走到普世面前作了一揖:“还望先生收回成命,选年儿做徒弟。”
普世挑眉:“大公子嘛,也不是不可以,但我看他不太想做我徒弟的样子。”
“年儿只是不喜与人交涉,但先生放心,年儿性情温顺又知书达理,定会是个好徒弟。”沈元忠极力争取。
普世掩住眼角的笑意,严了脸说:“别看我现在嬉皮笑脸,但对徒弟一向严厉,我怕大公子受不住,不认我这个师傅了怎么办?我可不想被世人嘲笑”
“年儿不会半途而废,如果先生不放心,那就让年儿跟你做个保证,一辈子不与你脱离师徒关系。”沈元忠就这么的把沈斯年卖出去了,并且还“至于怎样教徒,是先生的事,该严厉还得严厉,不用怜惜年儿。”
普世假意思索了会儿,勉为其难说:“那也行吧,择日不如撞日,今日戌时让大公子来我厢房行拜师礼。”
沈元忠再作一揖:“多谢先生,劳烦先生多费心。”
趁沈元忠俯首之际,普世露出得逞的笑意。
沈元忠满心感谢,又陪着普世吃了几盅酒。
普世回去之时,又是宁酊大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