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禁足
靶场死童一事震惊朝野。
大臣纷纷上书要求严惩沈庆生,三日之内朝中没有一刻安宁,两派就沈庆生一事论战许久。
普世玩弄着从仓室中翻出来的珍珠蛋子,与沈斯年说:“袁文栋今日回柴桑,你今晚请他喝酒,争取把他拉到你这一边,有了他的加持,死童一事沈庆生必然受重罚。”
“我与袁文栋不熟。”沈斯年撇开茶沫,倒了一杯上好的茉莉花茶,兀自呷了一口。
“那你和其他大臣熟吗?”普世把珍珠蛋子往桌上一扔,滚到沈斯年面前,“不熟不是照样收了人家的礼,不就是让他们帮你在朝堂上讲几句话,到了袁文栋这儿怎么就不行了。”
望着滚落在杯边的珍珠蛋,沈斯年犹豫了。
这上好的珍珠蛋子是前朝大臣送的,拜师回来那天,沈斯年挑了几件礼物收,其他的都送回。
但仅仅依据几个大臣的裙带关系,连带近半朝人追随沈斯年。
死童一事之所以还未停歇,全由他们在前朝咬紧,只因那把利箭射向沈斯年。
坐拥他人支持的感觉,像一味药瘾,舍不得放下并且迅速膨胀。
想通了,沈斯年便有了决定,毅然望向普世。
普世一脸看穿沈斯年的笑意,给了沈斯年极大的羞辱,之前的所有矜持变成惺惺假意,什么清高什么无谓,在权力面前一文不值。
沈斯年承认普世改变他的地位,但也让他更难以付及真心。
“喝酒就算了,我给他递一封书信,要不要站边就看他自己了。”
沈斯年恢复常态,随手捏来一本书看。
天色渐渐灰沉,秦桐捧了一盏烛火,只放在沈斯年那边,意思再明白不过,主人要忙了,客人该走了。
普世未走,反倒侧躺在榻上,遗弃呷了一口的茶,举起酒囊肆无忌惮猛灌。
在沈斯年面前,他无比的放松。
也不是由他拿捏的缘故,他手里的人很多,只有沈斯年让他安心,他知道沈斯年即使知道他有所图,也不会害他性命。
稍许时候,普世大喇喇醉酒状躺倒在榻上。
沈斯年才起身去书房写信,让秦桐交给范子衿,再由范子衿转交给袁文栋。
这一夕,永宁宫内暖烘烘的灼人,早春已至炉火未歇,再加上酒气熏染,像一个大暖炉。
普世醉的满嘴胡话,沈斯年也未留他在宫,差人扶回去了。
普世不怎么愿意,在门口骂了两句“狼心狗肺”,甩开小厮大摇大摆回左厢。
沈斯年又差秦桐跟了一路,秦桐不愿意,好说歹说“那群小厮心粗,只有你亲自送我才放心,云云。”才肯去。
忙活了小半夜,沈斯年坐回书房,稍剪烛心,火光蹿亮房间,今晚是个不眠夜。
沈斯年在等明日早朝,或许风平浪静,或许腥风血雨,总要有个结果。
………
早朝,群臣上书请奏,沈庆生被押上朝堂,又开始新一轮的争论。
沈斯年以身体抱恙辞了早朝,在不远处的站台观望。
目光追随到瑶光殿长道外,周振平一身重甲,雄赳赳气昂昂闯入殿域,两臂中各揽一个头骨,十分诡异。
守卫不敢拦截,匆忙上殿禀报。
“那两块骷髅头是周振平的两个儿子,在柴桑大战中丧命,沈王为报答周氏的奉献,各封他们为大将,周振平重新挖出两儿的头颅,是想给沈王施压放过沈庆生放过周氏子弟。”普世寻到沈斯年身后,说,“周氏不倒,袁文栋是不会帮你的。”
“本来也没指望,昨日不过探个口风,等时机成熟还是可以一用,今日就算稍给周氏一些震慑。”
“只怕往后要绊倒周氏难喽,而且周氏一定不会放过你的。”普世搭上沈斯年的肩,啧声笑谈,“你的命怎么这么难保?”
“既然难保,为何还要选我?”沈斯年转身,一双皎洁的眸子中充满疑惑。
这一问,差些踏过普世界限。
沈斯年该有疑问的,但绝不是这般较真的模样。
“我本没要选你,是沈王把你推给我,既然推给我,那我就保你性命。”普世把早就准备好的说辞说于他听。
“堂堂普世,连扶风国师都不屑当,竟然来做我的师傅,我何德何能。”沈斯年较上了真。
沈斯年也在与自己较真,跟在普世身旁许久,要说没感情是假的,这也是沈斯年最怕的,怕有了感情反被利用。
普世凑向沈斯年耳旁,俯身低语:“我最喜欢做的就是起死回生,把快要死掉的人和事推到顶峰,幺儿,你要是觉得不行,为师可以不选择你。”
“起死回生,怕是要让你失望了。”沈斯年推开普世,向台下走去。
太监的长鸣声自瑶光殿响起。
“沈庆生粗野暴戾,滥杀无辜,自今日起禁足长乐宫,不经允许不得踏出一步。”
沈斯年蓦地回首,对上一脸惊诧的普世。
只是一瞬,普世又恢复镇静:“连周氏亡将都不管用,我的好幺儿,你昨晚跟袁文栋说了什么?”
沈斯年摇头:“我能跟他说什么,无非是客套几句罢了。”
沈斯年顾不得普世,转身下了楼台。
普世跟出去一步,又退回来。
打了一声口哨,一只白鸽急速飞来,普世摘下发簪插到鸽子后背,鲜血流淌出来,普世接血在软纸写下一行字,系到鸽子脚上。
伤口未合,等鸽子送到书信血尽而亡。
这是苏良策发明出来的战鸽,若是战鸽早一步被敌人捕获,它便会把信纸吃掉,若是未找到信主而亡,血会淌遍全身染透信纸。
这只战鸽的信主来自永宁宫的文怜。
回柴桑后,文怜再也没见过沈斯年。
信的要求,便是让她打探此事。
沈斯年与袁文栋究竟是何关系,沈斯年又有什么别的行动。
文怜不想,却又无可奈何。
这日深夜,沈斯年晚归,一入门便去了书房。
文怜拿着早就准备好的安神汤,头一次深夜侍寝。
沈斯年身心疲惫,根本不想应对。
“汤交给秦桐就好,你回去歇息吧。”
“给我!”秦桐向文怜手中夺汤。
文怜避让开,又朝紧闭的大门说:“公子,文怜在宫中待了一个多月,未见公子一眼,他们都说公子是嫌弃我青楼出身,不愿再见我,若公子真是这个意思,请把文怜逐出宫吧,也好过在这儿受人嘲讽好。”
“欲擒故纵……”沈斯年小声嘟囔一句,今日实在是疲倦。
“公子都说了让你给我,还说这么多干什么!”秦桐绕着文怜夺汤,他还没长开身体,矮了文怜一头。
文怜丝毫不让,秦桐对她来说就是个毛没长齐的小屁孩!
两人在外面吵着,沈斯年更心烦:“进来吧。”
文怜得意绕开秦桐,推门进书房。
沈斯年半靠在太师椅上,面具摘落,一张俊美的容颜照在烛光下。
鲜红的印记反倒更衬托绝美容颜,这是文怜第一次见沈斯年真模样,一时间哑了言。
沈斯年等了许久,抬头望去:“辛苦,汤放在桌上就好。”
文怜慌张向前一步,收拾碗筷的手都有些颤抖。
沈斯年轻点她的手背,笑问:“第一次见我模样,肯定被吓到了。”
“不,不是的。”文怜急忙解释,“我是被公子惊艳到,你是我在世上见过最好看的人。”
沈斯年摇头,笑的更加深:“我长得这么丑,别取笑我了。”
文怜语塞,沈斯年对自己的美貌有很大的误解。
“是我疏忽了你,等明日叫秦桐跟小厮们说说规矩,你是我请来弹曲的客人,让她们对你尊敬些。”
文怜又不知怎么回复了,沈斯年对男女关系真是没有一丝杂念。
这般好看的男子,害上怪病真是可惜了。
“你不用担心秦桐,他虽是小孩子脾气,但只要我嘱咐的事,他一定会做,并且做的非常好。”
沈斯年又说了一些关切话,好生温柔。
已是寅时,脸上倦怠尽显,却没有露出一丝赶客的意味。
文怜彻底败下阵来,媚骨香比不上温柔冢,文怜只好说:“那公子想听曲儿了就喊我,别再把我搁置在后宫了。”
沈斯年点头:“时候不早了,让秦桐送你回去。”
“你也早些休息。”文怜不舍嘱咐。
沈斯年头枕椅背,没再回复。
待文怜走后,沈斯年从袖中掏出一封文书,从前朝回来的路上,一个小厮硬塞给他的。
沈斯年顿觉不简单,等到彻底宵夜后才拿出细读。
笔锋潦草强劲,笔墨带着一股潮到发霉的味道。
沈斯年好奇读下去。
“沈大公子,这份大礼你可喜欢?禁足周氏,恐怕连普世都没有这个本事,想要功成名就,希望你能找对人。明日子时,我在大牢等你,你尽管来,自有人给你引路,你若不来,那我可要胡乱来了。”
“殷,望。”沈斯年烧掉信封,望着熊熊火光陷入沉思。
他未与殷望打过照面,但是深知这位“对手”,柴桑二战他把战神殷望研究个透彻,然后排兵布局,打得他成为阶下囚。
对殷望这个人他没多大兴趣,但真要会面他也没再怕的。
他倒要看看这位手下败将还有什么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