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说的都对 第98章 第98章

饶是初篁脸皮厚，到底也是第一回同人家谈情说爱，没什么经验。

话本子看得再多，直面情话，也难免失措。何况，虽然此刻不想承认，但迹雪可能真的是他的心上人。

但仍然存在另一种可能——他被阿罗耶糊了眼，蒙了心。

不知作何反应的初篁开始转移话题。

“家里很好，可我也很喜欢这人间。”

好在迹雪也没认识到自己说了句多不得了的话，他单纯得很，想到什么说什么，自然也没指望过初篁能给他什么反应，完全被带偏了节奏，配合地转移了话题。

迹雪从他师父眼中，看到了深深的眷恋。他不明白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又因何而生。只是当初篁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灵魂在颤动，剧烈得好像立马就要脱出躯体了。

初篁的手始终和他牵在一处，很快发现了他的异常。

“你怎么了？”

迹雪按了按心口，徒劳地顺了几口气，声音是前所未有的虚弱。

“师父，人间，是什么？”

初篁一愣，没料到他在这种状况下还有此一问。

“我也不知道它到底是什么。”初篁分出一股细小的灵力，潜进迹雪的躯壳里探查。

然而，和他那时进入迹雪识海的情况一样，刚一进去，就被缠上了。迹雪体内的灵力被分出好几缕，同他的在一处追逐缠绕，又刻意保持了微末的距离，以保证两种同源的灵力互不相融。

初篁无端地觉出几分暧昧。

但看迹雪的模样，他显然对自己经脉里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如此，是谁做的已经很明显了。

初篁撤回灵力，扶着迹雪到一旁的茶棚里小坐，等待恢复。

“他好像，对人间有反应。”

初篁送到唇边的粗瓷茶碗一顿。

“你说什么？哪个他？”

这些事，他唯独不想让迹雪知道。

他于茫茫中诞生，便合该与山上最澄明净透的雪一般无暇，不该与他初篁的腌臜心思搭上关系。

可他如今说的话，哪里像不知道的样子？谁告诉他的？龙君吗？还是阿罗耶？

“另一个我。”迹雪扶了一下初篁手里倾斜的碗，道：“不急的，师父。他会解决的。”

茶碗从初篁手里滑落，稳稳落在迹雪掌中，一滴水也没撒。

迹雪将它放在满是沟壑的旧木桌上，顺势握住了初篁悬在空中的手。

初篁却不敢回握。

他的卑鄙，他的龌龊，他的肮脏，全都暴露在天光之下。

“师父，你曾经问我，有没有想做的事情。那时候的答案，也是我现在的答案。当我知道他存在的时候，这个答案变得更明确了。我生来就是为了跟着师父的。而且，”迹雪的目光从初篁的脸上，转移到交握的手上，“我本就是他，他在想些什么，我大概也能懂。师父看起来很强，无论是过去，现在，将来……可是他没有一刻放心过，我们的心情是一样的。我一直都在害怕，从离开山上的时候就在害怕，现在也是。我想，从前我怕，是因为他在怕。最近他好像得了师父的承诺，安心了，那我呢？我知道的那些，他都知道，他知道的，我却不知，我如何安心？”

初篁终于察觉到了，迹雪握剑很稳的手，在发抖。

“我太害怕失去你了，师父。”

“利用我也没关系，我就是为此而存在的。”

“我……”迹雪还要说，余下的话却突然被初篁截断。

浅尝辄止。

“就你有嘴一天到晚叭叭的。”初篁死死拽着迹雪的手，拍了几个铜板在桌上，急冲冲地往前走。当然，嘴巴也没闲着，连珠炮似的数落起迹雪。

“你就是你，关那个谁什么事？我和你是道侣和他又不是。你说那话什么意思？你是不是想说你没了也没关系，我活着就成？你都没了我活着干嘛？我难道还能和那个谁恩恩爱爱地久天长海枯石烂？我今天把话说明白了，你要是没了，就算是天谴，我也是要去挨的。本来我就是活腻了，你拖着拽着把我留下来了，现在想一走了之？想得美！那个谁，我知道你在听，别以为躲着不吭声就没事了，你要是敢耍什么花样，看老子怎么收拾你！我……”

初篁气势汹汹地拉着迹雪，一边骂一边走，脸不红气不喘地骂了几条街，直出了城门。

迹雪挨了训，老实了。任由初篁拽着，盯着始终不曾被放开的手傻乐。

“师父，我们去哪？”

初篁脚步一顿，被气昏了头，他这一问，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两人早就路过了城门。

他努力辨认着方向，一边还不忘敷衍迹雪两句，以防他发现自己带错路的事实。

“先前听城里人说城外有棵姻缘树怪灵的，想带你去看看。”

初篁口是心非惯了，断然不会坦荡荡地说出“我想和你一起去看”这样黏糊糊的话，他只会坦荡荡地占据主导地位，把约会变成教学现场，一副“我带你去长见识”的做派。

即便他带错了路。

但是这一套对迹雪作用不是很大，甚至不会察觉出二者的不同。

只是听到“姻缘”两个字，传说中冷酷无情又身怀绝技的剑圣就感到了愉悦，虽然大多数人从他的表情上看不大出来。

选对了方向，两人走了不到一刻钟，便见到了那棵树。

无他，实在是太大了。

然而，到两个人真正走到树下，却花了将近半个时辰。

所谓望山跑死马，正是如此。虽然也有二人走走停停的原因在里头。

初篁拾起一片金色的落叶，借此辨认出这是一株浮骨树。

关于这种树的由来，众说纷纭，接受度较高的，是说在五千年前的那一场浩劫里，伏尸百万，流血漂橹，连各处的水脉都漂浮着数以万计的无名尸体，而浮骨树，便是从这些尸体中催生的。顾名思义，长出浮骨树的尸体，哪怕成了白骨，亦不会沉入水中。

对此，初篁真君的评价是，都是放屁！

后世人约莫是想象力匮乏，有那么点子传说志异，全都往浩劫上套。

平心而论，浩劫死的人虽然多，却也不是修真史上的第一次，但它的恐怖在于，断了传承。

事实上，浮骨树早在浩劫之前就存在了，数量虽然不多，但也不是个什么稀罕玩意儿。

因着它的奇怪特性，曾有人异想天开，用它造船，企图进入内海。

倒是这么大的浮骨树极为罕见。

话又说回来，长得这么大，不管是什么树，都挺罕见的。

或许是被它的大吸引了，霜溟城的百姓是真拿它当姻缘树使，淡金色的树，红艳艳的飘带，还挺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