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龙一人正腻歪着,龙君忽然变了脸色。
“怎么了?”
“麻烦来了。”
东渐正满脑子问号,就见一束金色的光点从海面上洒下来,在他面前重新拼接成一张纸符。
有点眼熟。
龙君先他一步接过传讯符,轻声念道:“恐恒旸将乱,速归。”
东渐一个激灵,就要鲤鱼打挺,结果并没有挺起来,被龙君摁住了,他才恍然大悟一般,记起自己此刻身在何处,以及,他们现在的姿势实在是过于暧昧了。
“来得及的。”龙君安抚一声,薄唇轻启,念出一串古怪的咒语,一股强烈的气流席卷而来。他携着东渐乘风而起,顷刻间便回到了他们在岁城的住处。
“先前是我思虑不周,竟也没想到为你置办些东西,你且在这里先看看,有需要的都带上。”龙君交待东渐几句,又拍拍他的头,进了隔壁的屋子。
东渐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头一回进城似的,被一屋子的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唬得一愣一愣的。
斟酌良久,他只拿走一个不如何显眼的正版储物戒,将盗版储物镯中的东西转移了,推开门,坐在廊前等着龙君出来。
等着等着,就开始望着天上的云发呆。
等到云聚了又散,卷了又舒,日头渐渐西移,蔚蓝的天空染上漫天霞光。
直到一只鸟落在他身旁,大着胆子啄了一口这雕塑似的人,才将东渐从入定的状态里唤醒。
他转了转僵硬的脖子,将那呆头鸟惊得扑棱着翅膀乱飞,一头扎到门上的雕花格子里卡住,叽叽啾啾地一阵乱叫。
东渐顿时哭笑不得,又怕这小东西扰了龙君,急忙将它从格子里解救出来,捧到院中放生。
纵他动作再快,也没能阻止鸟叫声穿透薄薄的两扇门——龙君已经被惊动了。
木门“嘎吱”一声,一袭白衣跨过门槛,款款向东渐走来。
东渐下意识想要赔礼道歉,未料龙君抬眼看了看天色,先他一步开口,温声道:“在想给岳父岳母带些什么见面礼,一时忘记了时间,让你久等了,下次不会了。”
东渐兀自沉浸在“岳父岳母”这四个字带给他的冲击之中,没有发现龙君的异样。
龙君嘴角还带着浅笑,看着东渐的目光温柔,唯有深沉的眸色泄露了几分他的内心想法。
他说谎了,并不是一时。
时间对他而言本就没有多少意义,自岁岁走后,更是变得面目可憎。那不是他的寿命,更像是他的刑期。
一觉睡了多长时间,外面又变了几回天,仿佛都与他无关了。他这一生就只能困在内海这个囚牢里,心中只能容下这一个小小的岁城,和将这城留给他的那个人。
万幸他的等待没有白费。
为了重新回到他身边的这个人,许多习惯少不得要改。只是不知道这一回,又有多少时间留给他们。
想到此处,龙君又拿出传讯符看了看,确认了是墨成的手笔,他问道:“我听说真君的二徒弟本该死了的,君后可知是谁救的?”
东渐被“君后”两个字雷了一下,又忍不住红了脸,快速接过话,以避免过多地在这件事上纠缠。
“是墨成前辈救的,他们签了契。”
他谨慎地没有带上任何自称,实在是不想太快地认下这个身份,匆匆交付真心。
总得找些安全感。
对于称呼这件事,龙君也十分苦恼。
他喊岁岁已经成了一种习惯,现在却对着东渐叫不出来——这人多半是会闹别扭的。
龙君知道他在想什么,也实在没有必要去他的雷区上踩一踩。但直呼其名不够亲厚,随意取个旁的名儿又怕东渐觉得他轻浮,最后折中,随了岁城的百姓,戏称一声君后。
只是暂时的罢了。
至少在他恢复记忆之前。
见龙君没反应,东渐忍不住追问道:“怎么了?”
“无事。只是在想真君的这位高徒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是很厉害的人物。”东渐赞叹一声,想了想,又补充道:“总之你们都比我这样的厉害很多。”
“你以后也会很厉害的。”如果姓墨那小子手里真的有那样的东西。
东渐权当他是在安慰自己,领了情,却也没当真。
“对了,我拿了这个戒指,没什么影响吧?”
东渐伸出手,将戒指从宽袖中露出来,好让龙君看得清楚些。
“没有,你觉得好便好。”
那一屋子的东西都是他上辈子攒的,自然是他想拿什么就拿什么。
何况这个戒指,是自己送给岁岁的第一份礼物,他从前就很喜欢。
“那我们这就出发?”
龙君的神识迅速铺开,将内海上下仔仔细细察看了一遍,确认没有遗漏后,轻轻“嗯”了一声。
东渐被这个鼻音挠得心痒痒,但是他不说。
摸了摸鼻子,东渐低着头跟在龙君身后,在暮色里慢慢地走着。
龙君带着他,专挑些景致好的小路走,一路上也没碰见人,晚风送来的花香和模糊不清的天色让气氛变得莫名旖旎。
外面已是暮春,芳菲将尽,而岁城或许是因为底下有万年冰镇着,城中依然春色正好。
东渐瞥了一眼龙君的背影,不知怎的,就想起了钱镠写给夫人的那句“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好似他也曾跟在谁身后,一直注视着那个背影,亦曾守在柴扉前,等着谁归来。
“怎么了?”
龙君突然停下,抬起手,指尖拂过他的脸颊。湿漉漉的触感提醒着东渐刚刚发生了什么。
丢人,太丢人了,怎么就哭了呢。
“见笑了,风景太好,忘了眨眼,大约是进了扬尘。”
东渐迅速退后一步,躲开龙君的手,仓促又粗鲁地揉着自己无故背锅的眼睛。
“乖,睁开我看看。”
“不用不用,我自己缓一缓就好。”
“听话。”
龙君的语气很温柔,但是东渐依着他的话放下手的那一刻,浑身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他被控制了。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和初篁龙君他们不是一类人,他们轻而易举就能到达自己这一辈子都到不了的高度。但是他不羡慕,小人物也有小人物的生活。
但是真正面临这样无能为力的境地时,还是会忍不住难过。
东渐也说不清是恨自己弱小多一些,还是对龙君的失望多一些。
至于为什么会对龙君失望,他暂时还没有意识到问题。
龙君抬起他的下巴,凝出一股清泉,替他洗了洗眼睛,轻叹出声,微弱的气流带走水气,东渐感觉到一点点的凉意。
“你气什么?三岁的孩子都知道不听话是要挨打的。”
东渐:?
合着我还欠您一顿打是吧?
东渐委屈但是东渐不敢说。
龙君看着他忍气吞声的模样,笑出了声。
这是岁岁不喝药的时候他经常做的事,东渐的反应也和从前毫无二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