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行法器轻微震了一下,似乎是着陆了。
初篁懒洋洋地爬起来,目不斜视地路过会客厅,打开门钻出去。
会客厅里几个人离得近,也随他下去,只有东渐被堵在最后头干着急。
等到他也下了法器,入眼是浩渺云烟,水天一色,方知世人称此地为海,所言非虚。
看了一会儿,东渐觉得云雾之中似有活物涌动,接着,他听到一个奇异的声音喊道:“阿罗耶,你又来干什么?”
初篁无辜地眨眨眼,两手一摊,示意自己没有恶意。
“我带了个人给你看看。”
说着,东渐感觉自己被一阵风缚住,被送上云霄,偏生白雾浓稠,他什么也看不清,只能任云后的双眼打量。再回过神,已被一个陌生人抱在怀中,还是公主抱。
东渐来不及感到丢脸,无他,眼前的人实在是太好看了。一眉一眼都像长在自己的心坎上,一身白衣轻如烟纱,黑发如瀑,仙气飘飘。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头上的一对角。晶荧剔透,如同世间最纯净的钻石。
初篁也惊了一瞬,小声说道:“好家伙,老龙头一身黑漆漆的皮怎么变个人形就漂白了?”
陌生人带着东渐,自空中飘然而下。
他开口,声音清冷,又如泠泠山泉,道:“真君送我此等大礼,可有所求?”
“无,来找你叙叙旧。”
“我不记得与真君有旧可叙。”
东渐听了一耳朵,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躺在别人怀里茫然道:“我这就被卖了?”
抱着他的人好似终于反应过来有哪里不对,迟疑道:“你,不记得我了?”
东渐谨小慎微,觑着那人眼色,试探道:“我,应当记得前辈吗?”
龙君看着他的双眼,接受了这个事实。
初篁笑了,道:“老龙头,你太心急了,他这魂儿可刚从异世回来二十几年,你要他想起什么来?”
龙君愣了愣,缓和了脸色,“确实是我心急了。”
“就是就是,几万年都等过来了,不差这会儿。”
东渐心头重重一跳。
几万年……
“要我说,也是缘分。当年我受你点拨,在绝迹山上安家,这小子就降生在山下的城里,如今我又将他带来给你,一报还一报啊。”
龙君默。
一报还一报明显不是什么好词,但大喜当前,懒得同这个无赖计较。
龙君自打挖了这个窝,总被人误解这里头有宝贝,来寻死的人一波接一波,根本拦不住。内海成了现在这样,也是历史进化的必然。
随着他在这里的时间越来越长,周遭的灵气日渐稀薄,这趋势才逐渐减缓。
他在这里等着人,有时候变成龙,有时候变成人。到后来此地已无人踏足,他才开始睡觉,一梦千年。
直到有一天,他被灵力的异常流向惊醒。原本流向他的灵气,被一股更强的吸力牵扯着,奔向海岸。
而这天地之间,能比他对灵气有更强吸引力的,唯有阿罗耶。
就是那一天,他与初篁相遇了。
然而事情并不是他以为的那么简单。
当他见到初篁,发觉这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修仙人,而他这一梦,原本的修真界竟已荡然无存。
他看着这一无所知的人类,本着同族的情分,同他解释了其中的缘由。
“你为什么叫我阿罗耶?”
初篁记得阿罗耶,那双眼睛,那道火纹,那些嘶吼。
“自然因为你就是阿罗耶。”
“我不是。”
黑色的巨龙盘在空中,微微伸出前瓜,隔空挑开他的衣襟,露出他胸口的狐形印记。
“它就在这里,你就是它。”
初篁愣住。
“这不是它给我下的诅咒什么的?”
“阿罗耶乃灵气化形,遇险择活物共生,它就是你,你就是它,这没有区别。”
初篁没有反应,呆若木鸡。
他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为何自己晕过去再醒过来,所有人都死了。
如果是这样,那凶手是他吗?
“倒是难得,阿罗耶生来沟通阴阳,而灵生于阴阳,它竟也会被逼得与人共生。”
龙的语气里难掩轻蔑,仿佛十分看不上人类,在对阿罗耶的行为感到不齿。
初篁的脑子很乱,下意识去逃避一些现实问题,听到有龙这样说,不服气道:“人怎么了?吃你家大米了?是它要赖上我,又不是我求的它!”
龙沉默了一会儿,轻叹道:“人太脆弱了。”
“哪里脆弱了?我前些天还被天雷劈了,现在不是照样活蹦乱跳?”
“你以为是为何?”
初篁骤然想到体内沉睡的猛兽,哑口无言。
“你将会有许多时日来了解‘共生’的含义。”
“那它什么时候能出来?”
“等到它想出来,自然就出来了。世人皆慕长生,只怕到时候你舍不得它出来。”
初篁刚听到它说“许多时日”,并没有什么感觉,这会儿听到“长生”一词,却不知是想到什么,神色怔怔。
最后露出一个苦涩又难过的笑,低声自言自语道:“这也是你算好的吗?”
黑龙在天上动了动,说道:“还有什么问题一并问了,早些走吧。”
纵然他已是修行多年的大妖,直面阿罗耶也并不是一件令妖愉快的事情,每一刻都感觉自己的灵力在流失。
初篁站了许久,仰着脖子同黑龙说话,这会感到有些累,索性一屁股坐到地上,问道:“还有别的绝灵地吗?我想整个窝。”
黑龙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嘲讽,它道:“你以为,这里又为什么是绝灵地?”
初篁挠挠头,疑惑道:“我不知道啊,但是好像也没有传说中的那么绝灵,还是有灵气在被我,”他顿了一下,“被阿罗耶吸收。”
龙君气笑了,道:“那本该是我的灵气。”
初篁一拍脑袋,好似恍然大悟。
黑龙的眼皮微垂,似乎想起什么,大发善心地准备给这个人类好好补一补妖族常识。
“妖族修行不易,但一朝开启灵智,便不可同日而语。它们天生对灵气亲和,经脉对妖族的限制并不如对人类的明显,何况许多妖族本体巨大,经脉本就宽阔许多。”
初篁点头,虚心受教。
“阿罗耶又有不同,它本身就是一个无底洞,世上没有它不能吸取的灵。”
“你在哪里,哪里就是绝灵地。”
初篁将压在下面的腿换到上面来,又问道:“那它如果活很久,天底下的灵气不会枯竭吗?”
“世间的灵是恒定不变的,你可知道?”
初篁摆摆脑袋,他并不能算是一个正统的修仙者,何况这天下已经没有正统了。
“若有人飞升,雷劫之后便会降下灵气雨,以偿还他所带走的灵力。若有人身陨,他们的灵力便又化作灵气散于世间。阿罗耶受了伤,吸收灵气的情况或许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但还不至于枯竭,等它醒了便好。”
“可是这些年的灵气已经少了很多了。”
黑龙闻言,在内海之上飞了个来回,又落到初篁面前,道:“大约受的伤太重了。”
初篁站起来,拍拍屁股,道:“行吧,我走了。”
龙君没理他,转头没入云海。
头顶却传来那人笑嘻嘻的声音。
“骗你的。”
初篁就这样尾随他进了内海,见到了一个外人没有见过的世界。
内海中央有一座小岛,岛上建了一座城,名曰,岁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