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到的是一处广场。
当然,这是东渐猜的。
野草太过生机勃勃,早看不出五千年前应有的模样。
卫诉得了冷遇,气不打一处来,雄赳赳气昂昂就要去踏平这一片土地,被初篁拦下来。
迹雪第一次见到他这么严肃。
擂台那一回不过是假正经。
空气都安静下来。
迹雪动了动鼻子,仿佛闻到一些酸涩的味道。
初篁站着没有动,但以他为圆心,野草开始如潮水般退去,就像他对那截柳枝做的那样。
野草消失后,露出底下灰白色的泥土,和累累白骨。
卫诉脚边就有一具,如果不是初篁拦了一下,他就该踩上去了。
卫诉缩了缩脖子,悄悄往赵螭那边挪了几步。赵螭怔怔看着脚下,无动于衷,连一个余光都不曾施舍给他。
初篁仰天长长叹了一口气,像是很哀伤。
迹雪看着他撩起衣摆,缓缓跪地,恭敬又郑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于是迹雪也跟着磕了三个响头。
初篁哭笑不得,道:“我磕头是我欠他们的,你拜什么?”见迹雪不明所以,他怅然道:“要说欠,也是他们欠你的。”
东渐愈发不安,总觉得将要发生什么大事。
迹雪对浩劫的历史并不了解,也不明白初篁的话里有多少令人震惊的东西,他假装警戒,四处张望一番,以此来掩盖自己的茫然,不想视线掠过某一处,发现了一点奇怪的东西。
好像是个人,又不像。
“师父,你看那是什么?”
初篁循声望去,迹雪所指之处空无一物。
其余的人也什么都没见到,然而无人敢出声。
初篁很冷静,也不感到奇怪,闲聊似的问道:“你见到的是什么模样?”仿佛他也见到了一个。
迹雪不会怀疑他,只以为这东西大约会按照人的想法改变外形,他回答道:“绿衣服,长头发,女的。”
初篁沉默了一会儿,道:“此地名为神缈宗,是浩劫前登天榜榜尾的宗门。”他蹲下来,抓了一捧灰白色的土,递给迹雪,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灰岗岩。”
卫诉偏头望去,这样灰白色的土,盖满了这一方广阔的平台。
如果它们曾经都是灰岗岩,那……
“这里曾经有过一场屠杀。”
不难想象,这一场屠杀有多惨烈。
“你们不是好奇浩劫到底是什么吗?恭喜你们,亲眼见到了,这就是浩劫的一部分。”
墨成和迹雪师兄弟两个没什么表情,一个是早就见过了类似的场景,另一个是对这些事没有理解。丹朱抓着墨成的手臂,脸色难看,倒也勉强撑住了。三个年纪小的浑身发凉,浑身动弹不得。
“登天榜上一百二十门,一夜之间被人屠了干净,所谓的仙门早已名存实亡,只有偏安一隅的小门派苟延残喘。”
他转过身,深沉的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有些可怕。
“直到今天,世间灵气所剩无几,山河将倾,他们还在做梦,可笑。”
说罢,他当真笑起来,笑得跪倒在地。
迹雪很担心,初篁的样子实在太奇怪了,周围奇奇怪怪的东西也聚拢过来,他只能握紧山雪,护在初篁身侧。
“咳咳咳,”初篁停住笑,低着头,“他们都来了吗?”
迹雪道:“来了。”
初篁深吸了一口气,跪坐下来,动了动腿,成了盘坐。
他捏了个诀,口中缓慢念着词,曲调奇异,又让人心生畏惧。
那些他们看不到的东西,就在这声音里,散作光点,再觅不到半点踪迹。
“走了吗?”
“走了。”
初篁呼出一口气,准备站起来,迹雪先他一步,双手穿过他腋下,将人搂抱起来。
他好像有些脱力,靠着迹雪才堪堪站稳。
“这壳子也是个不顶用的。”
“那你怎么不自己下山来?”
丹朱目睹了方才那一幕,破天荒地生出一些这个人随时都会离开的预感,这会儿抓住机会,赶忙杠上一句,也不知道是在确定什么。
初篁笑,丹朱觉得一定是自己不对劲,他竟然在这笑里看出些凄惶。
“我本是天界上仙,后来有妖兽祸乱人间,天帝派我下凡降妖,我与那妖怪大战三天三夜,最终将它镇压在绝迹山下,我那身体乃是仙躯,可不能离开,要出乱子的。”
“你可要点脸吧。”
骂了初篁的丹朱终于放心下来,埋进墨成的怀抱,不然别人看到自己丢脸的样子。
墨成拍了拍他的背,脑海里响起丹朱的声音。
“我没哭,我就是又困了。”
墨成也不多问,从储物戒里取出一张矮榻,寻了一处稍微干净些的地方,放好。
丹朱本是随意找的借口,被墨成这样一配合,反倒把自己搞懵了。
这人真的是他那个师兄吗?不是被夺舍了?
不得不说,丹朱妖冶的脸上出现呆愣的表情,反差之大,可爱至极。
墨成的视线扫过不远处的众人,附在他耳边,轻声道:“昨夜你睡得太晚了。”
丹朱咬牙,斜睨着身侧的人,愤愤道:“怪谁?”
墨成拍了拍他的脑袋,将人抱上床榻,盖好了薄被,在一侧坐下来。
不得不说,墨成这地方选得极好。一半被阴影盖住,不至于被明亮的光线晃得睡不着,一半又被晒着,暖洋洋的,勾出骨子里的懒来。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丹朱的呼吸就变得平稳而绵长。
那一边,初篁正在同那三人交待事项。
“你们就去看看风景,那些屋子就别想进去了,尤其是藏书阁那些地方,他们设的阵法还不错。最好也别同其他的人起冲突,处理起来太烦了。”
东渐一叠声地应了,卫诉心不在焉,时不时拿眼睛去瞟身侧的人。
赵螭简短地答了一声,毫不留恋,转身便走。
再说那头累死累活终于登上天梯的人,进了山门,个个便欢呼雀跃起来,仿佛一切的苦难都到了头。
唯有叶若水荀梓榆两个始终绷着一张脸,没有一刻敢放松。
这里很危险。
所幸二人的师门没有旁人入选,行动起来相对自由,两者又有些渊源,一个眼神,自动结成了临时的联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