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了这一片密林,正午的阳光铺天盖地地洒下来,刺得人眼睛疼。
东渐眯着眼睛适应了一会儿光线强度,才有功夫察看他们所在的位置。
这一眼,目瞪口呆。
七八座山峰拔地而起,郁郁苍苍,数不清也认不完飞兽成群结队从天空中掠过,发出清亮的唳啸,在重山之中回响,经久不息。
雄伟的殿堂庙宇依山而建,结构繁复的虹桥穿插其间,高低错落,美轮美奂。
山中又有瀑布飞流,高处跌落的水流砸下来,碎成雾,缭绕在山腰,平添几分神秘。
东渐热泪盈眶。
这才是人间仙境该有的样子,修真小说诚不欺我。
东渐还好,对这番景象有过想象,反倒是另外两个在修真界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更为惊诧。
这是他们不曾触碰过的世界。
卫诉吞了吞口水,讷讷道:“浩劫前的修者当真恐怖如斯?”
目之所及,皆是阵中之物,这样庞大的阵法已运转数千年,仅仅维持这消耗,都是一笔不菲的开支。
初篁逗他,答道:“我这样的,他们一个打我十个。”
三个人齐齐退后了半步。
不知道另外两人作何想,东渐只觉得恐怖。
历史上,初篁真君在浩劫后近一千年横空出世,活跃了短短百年便又销声匿迹,直到最近两年。
可他刚刚的口气,好像当真见过浩劫前的样子,那他到底活了有多久?他有意透露这些消息,自己听到了,又还能活多久?
而且,东渐一直想不通的是,他在山中三千载,为何偏偏在这时候下山?又扶植了羲和堂,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还是说这天底下有什么事要发生?
东渐开始感到窒息。
“不过,这浩劫究竟是何缘故?这般强的人竟都陨落了。”
东渐听到卫诉的声音。
好家伙,这小子还挺勇。他想。
初篁听了,只是不以为意地笑一笑,敷衍道:“谁知道呢,遭了天谴也说不定的。”
“行了,走吧,再耽搁,那些小子都该登完天梯了。”
卫诉得了几分阳光,便灿烂起来,开始套初篁的话,初篁揣着明白装糊涂,也一件件说了,一时间相谈甚欢。
“他们发现那地方,是这宗门的正门,要想进来,便需要登天梯。这是浩劫以前的规矩,正经宗门都有。谁家越厉害,天梯就越长,越难登。这地方,”初篁四处眺望,指了最高那座山,“天梯大约有那一半长。”
三个人捧场地倒吸一口凉气以示震惊。
“我们在这地方相当于是后山,他们养妖兽用的,结界阵法受了这些妖兽几千年的攻击,是最薄弱的。”
卫诉举目四望,有些害怕又有些兴奋,问道:“妖兽?哪里有妖兽?”
初篁好笑,道:“几千年的妖兽,差一步就该成精了,又不是傻子,趋利避害这点还能不懂?”
“可真君不是说,他们一个打你十个?若是这妖兽连你也打不过,他们养来做什么?莫不是为了吃?”
初篁总算明白,卫询为何总是赏这个弟弟脑瓜蹦儿吃。
卫诉挨了一记,有些懵,又有些熟悉。
怎么他们这些人打人的力道和角度都差不多的?
“我可没说它们避的是我。”
初篁挥挥手,示意后边的人跟上,卫诉乖巧地闭了嘴,拿出剑来。
“你要是踏上这柄剑,立刻就有雷落下来,可离我们远一些。”
卫诉一愣,看着前路不知深浅的杂草丛,摸摸自己今日穿上的新衣服,嘀嘀咕咕地把剑收起来。
迹雪看见卫诉的动作,快走两步,拦下初篁,蹲下身来。
初篁犹豫了一会儿,慢吞吞地爬上了他的背。
丹朱幽怨地望一眼墨成,恨铁不成钢地追上他们。
墨成眼神一暗,大步往前,抓住了丹朱的手。
丹朱正想要说什么,骤然发觉自己飘了起来,手被墨成攥着,像是被放的风筝。
丹朱不想说话了。
后面三只单身狗觉得有些噎,你望我我望你,又别开头,并排往前走,谁也不看谁。
飘了一会儿,丹朱竟然觉出些趣味来,又嘴硬不肯低头,只能臭着一张脸继续飘。
初篁目不斜视,背后却仿佛张了眼睛,在迹雪耳边轻轻叹了一口气,道:“这小子平时的聪明劲儿都到哪去了,怎么一到大牛面前就犯傻。”
迹雪被他叹出的气吹得痒痒,又不敢挠,悄悄红了耳朵,附和道:“是因为喜欢吧。”
初篁突然来了兴趣,声音都带着戏谑。
“小三花儿,你说说,什么是喜欢?”
迹雪说不出个子丑寅卯,偏偏那头初篁不放过他,连哄带骗。被逼急了,迹雪只能破罐子破摔道:“喜欢就是我背着师父。”
初篁脸上的笑突然凝固,再也笑不出来了。
“怎么你们一个两个的,都这样啊。”
他的声音很轻,落在迹雪耳中却仿佛落地惊雷,震耳欲聋。
“一个两个”,他是“一个”,“两个”又是说的谁?
墨成牵着丹朱在后面走着,看着前头骤然变冷的气氛,无声地皱起眉头。
“你那日说的,让我等着看的,就是这个?”
丹朱搂住他的脖子,将轻飘飘的自己缠到墨成身上,躲开了被妖兽掀起的狂风吹得乱晃的命运。
墨成点点头,道:“我既已承了师弟的情,便需得帮帮他。”
丹朱对迹雪的印象还不错,点点头又摇摇头:“好好的师弟,怎么就瞎了眼?”
墨成心中好笑,大约在师父眼里,也是这么看丹朱的罢。
他没将这话说出口,没必要为本就紧张的师徒关系再添一把火。
他背过手,挽过丹朱架在他腰上的两条腿,将人背好了,引燃了悄悄贴在他背上的如尘咒。
丹朱落到实处,笑着在墨成脸上啄了一口,晃着两条腿,哼着不知从何处学来的小调。
东渐从储物镯里摸出一包瓜子,自己抓了一把,将油纸袋递出去,问那对冤家,道:“来点吗?”
于是两个人难得和平地磕了一会儿瓜子。
瓜子见了底,一行人也终于从所谓的后山上下来了。
卫诉看着沾满草叶湿泥的鞋,蹭上了草浆的下裳,人命地叹了口气,捏了个不大熟练的清洁术,草草处理一番。又看了看脚不沾地,一尘不染的两个人,羡慕地抬起头,举起手,道:“苍天在上,信徒卫诉愿以赵螭百年孤独换我一个道侣。”
赵螭这回却没打他,只问道:“你是认真的?”
卫诉被看得不大自在,赔笑道:“假的,假的。”
前头的初篁幽幽道:“小孩子别乱说话,小心积口孽。”
卫诉哑然,暗中思忖要不要给赵螭道个歉,结果回过神,人已经走远了。
那天起,赵螭没再给过他一个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