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窅然虽然信誓旦旦地保证一定会抓到凤竹,但她自己心里清楚,这是何等之难。
凤竹本人手无缚鸡之力,奈何要从三个人眼皮子底下带走他,实在没什么可能。
且不提卫询,单是现在的东渐,与她也只在伯仲之间,若非他欠缺一点狠劲,胜负还难说。
除非迹雪决战之时将凤竹留在客栈。
而当迹雪真的将凤竹留下时,她又不由得怀疑这是一个陷阱。
他们在东门就知道她与戚家人有联系了,当真如此放心将东渐和一个孩子留下?难道凤竹有什么隐藏手段?
晋窅然仔细回想这一路上凤竹的异常,恍然发现,明明是这样惹人生厌的熊孩子,在大多数时候,却很没存在感。
这个存在感并不是寻常意义上的存在感。
晋窅然很清楚自己的性格,但凡与她有过一点龃龉,她便恨不得时时刻刻盯着那人,准备揪出他的错处来,但凤竹不出声的时候,她很难注意到他。
这是极不正常的。
然事已至此,不管凤竹有多邪门,她都得将他带到迹雪面前。
未时三刻,迹雪并卫询,已在眺海崖等了半个时辰。
迹雪平静地盘坐在地上,黑剑搁在膝头,卫询则四处走动,不死心地查看剑疯子是否早已到来,躲在暗处观察。
他显然是想多了。
将近酉时,才有个蓬头垢面的老叫花子,从悯思城的方向,晃晃悠悠地往这边来。
“对不住,睡过了头。”嘴上说着对不住,实际并没有一点对不起人的惭愧。
卫询立时恭谨地退到一边,将主场交给迹雪。
迹雪不答话,站起来亮了剑。
“你这剑倒是有些意思,就是太破了。”老叫花伸出小指掏了掏耳朵。
寻常对手被这般嘲讽,多半是有些不忿,脾气差些的,还会对他破口大骂。
迹雪显然跟那些人不一样,他道:“你说得对。”
他山石本就不适合作兵器用料,这把剑是他不信邪鼓捣出来的产物,算不得好,连个名字也未曾取过。且黑剑确实跟了他有一段时间了,刀光剑影里来去,剑身之上满是划痕。
见状,老乞丐停止试探,不知从何处的储物法器中抽出剑,抱拳简单行了一礼,算是认可了他作为对手的资格。
迹雪还过礼后,二人开始交手。
有卫询的前车之鉴,迹雪不敢再妄下定论,时时防备着老叫花变换剑路。
果不其然,老叫花的剑势忽如巍巍高山般沉稳,又忽如涓涓细流般缠绵,前一刻还如风暴一般强劲,后一秒又如同游鱼一般灵活……
两人的身法都是极快的,迹雪应对得有些吃力。老叫花每每都从他剑下险险溜走,将人戏耍一番,看得卫询的心一上一下,上上下下,颇为恼火。
给人希望再将其粉碎,着实过分。
迹雪没有这些情绪,他全心全意地沉浸在切磋带给他的兴奋之中,挥出去的一剑比一剑更精准。
约两刻钟后,二人暂时分开。
老叫花摸着自己光溜溜的下巴和短了一些的头发,道:“小子,你这剃刀不错。哪日混不下去了,做个剃头师傅罢”
迹雪不理他,利用这间隙规划接下来的出招和应对。
不曾想,老叫花接下来的攻势和之前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接了几剑,迹雪都是勉强应付过来。这一剑是从上面来的,他便举剑相迎,两剑相撞,一声脆响,卫询看着疯子的剑落下来,又停在迹雪肩头,不得寸进。
黑剑断了。
迹雪最是了解剑,既然当初能从交手中察觉出神剑有问题,那么今天黑剑将断的事,他不可能不知道。
而剑停在迹雪肩上,显然不是剑疯子突发善心收了力。
“雪蚕丝!”不少人惊异之下大叫出声,将隐在暗处的各大家族暴露了个彻底。
雪蚕丝,是生长在极寒之地的雪蚕,以万年寒冰为食,结茧时吐出的丝。而大陆上的极寒地,唯有北域绝迹山,自绝迹山成为绝灵地,再没有人见过此物了。更重要的是,一个雪蚕茧,从头到尾只有一根丝线,需要一个灵力和神识都足够强大的能人抽丝剥茧,而要制衣,需要这个人拥有强大灵力的同时,以羲和石为刃。
雪蚕丝,刀枪不入,烈火不燃,唯有羲和石可断。
而上一块有记载的羲和石,还是初篁真君的佩剑。
稀有的来源,繁复的流程,苛刻的制衣人选,无一不标示着迹雪这一身的宝贵。
卫询这个知情者更震惊一些,迹雪这样的衣服,还有四套。
虽然表面上看起来都是黑衬衣,但袖口上分别绣着日、月、星辰、雪花和火焰。
老乞丐有些不高兴,这些人太坏兴致了。
他骂骂咧咧举起剑,准备赶尽杀绝,被一个白胡子老头叫住了。
问剑门门主,剑疯子的师兄,平日里轻易不出山,今日到此,就代表有他不得不到的缘由。
师兄将他养大,他最听师兄的话,也最了解他,自然想到他师兄定然是被胁迫了,气闷地收了剑,站到老头身边,扬声道:“小子,若你有幸活着,我们再来比过。”
卫询不动声色,观察着这些人。
粗略一数,竟有两三百人。晋家来得最多,其次戚家,伍家。旁的家族大抵没什么手段知晓内情,只当迹雪是个好揉捏的柿子,带的人只能装点门面,不堪大用。
他有些可惜,这一回到底还是没能将狐狸引出洞来。
迹雪望着乌压压的人头,头一回重重地皱起眉毛。
雪蚕丝到底只是刀枪不入,卸不去剑上附带的力道,此刻迹雪皱眉,众人皆以为他受了严重的内伤,各自在心中欢呼雀跃,这次行动似乎十拿九稳了。
晋窅然不知眺海崖的情况,正提着缚龙索御剑飞驰,缚龙索那头拴着笑得开心的凤竹,后面缀着追踪而来的东渐。
原是晋窅然寻着机会在东渐茶水中放了药,准备等药性发作时绑了凤竹,奈何凤竹突然耍泼摔了茶壶,她只得临时改变计划,趁着东渐头疼,一时放松戒备,掳了人就走。
从悯思城到眺海崖,需走一截官道,再过一片林子。
当晋窅然第三次路过一棵歪脖树时,终于停了下来。
东渐则一开始就在林子外被一个身穿黑色外衣的人拦住了。
“烦请稍等片刻。”
东渐上下打量一番,这人面相严肃,不苟言笑,双手被广袖挡住,身上衣着处处露着严谨,独独束了个时下最流行的发型。
确认过眼神,是打不过的人。
于是东渐收起承平,坐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