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雷迸开冷光,照亮江熠苍白的脸庞,冷硬强势。
季照安怔怔看了片刻,在劫雷声声炸响中抛开脑中不合时宜的想法,垂手笑开:“所以长老现在才想通,那就是说之前其实是舍不得杀我了?”
他整个人无比放松地半躺着,丝毫不在意紧贴在肩侧的剑身,姿态闲散到近乎享受,看着江熠的神情专注而愉悦。
“并非。”江熠并未理会他若有似无的调侃,只如实道,“不去想不代表我不清楚。”
季照安眨了下眼,无辜又懵懂:“没听懂。”
江熠淡淡凝视了他片刻:“你吸纳了魔气。”
季照安“啊”了声:“那怎么办?长老要现在就杀了我吗?”
江熠还没回答,季照安又笑眯眯道:“长老说此行是为了看我站在何方阵营,那长老是带着答案来的吗?”
这张脸实在具有迷惑性,语气夹杂着若有似无的期待,笑意却不达眼底,江熠眉心微微蹙起:“结果会在我手上。”
季照安遗憾叹气:“我不会走,长老看一眼劫雷吧,它劈的怪让人害怕的。”
江熠不理会季照安的打岔,道:“让我探……”
季照安竖起手掌:“天道劫雷在此,我季照安发誓,无忧长老渡劫期间我绝不逃跑,也绝不会在长老渡劫后趁虚而入,如违此誓就让这劫雷再来一道原地劈死我。”
“……”江熠收回即将出口的话,径直压住季照安手腕,灵力探进。
季照安下意识挣动了一下,血腥气便从江熠袖中飘进鼻腔,他沉默一瞬,自暴自弃地瘫成一条,颇为幽怨地盯着江熠,咬着后槽牙又捏碎了几颗止血丹。
直到探出那些魔气被季照安的丹田识海排除在外,江熠方松开手,季照安缩回胳膊抱进怀里,怨妇样地偏过头不再看他。
江熠心神略松,身体晃了一下。
两人距离极近,江熠的身影几乎整个笼在季照安上方,对方的丁点动作都被感官无限放大,季照安倏地凝神回头,紧跟着被一道结界罩进方寸之地。
江熠起身,头也不回地往外走,止血丹于他似乎无甚作用,点滴血迹淅沥一路,季照安猛地坐起。
愈发狂躁的雷光炫目,炸得结界隐隐颤动,血色洇透的白在光里一闪而过,季照安忽然止不住地心慌。
“江熠——”
季照安被江熠留下的结界弹回,灵力被困在结界内无法泄出半分,那边劫雷终于找到目标,报复性地悍然劈下,震得菩提树叶都落下几片。
延伸出来的平台瞬间灰飞烟灭,一分为二的山巅尘土飞扬,季照安甚至看不到江熠人在哪里,心慌不止的烦躁裹挟了理智,他一手按上树根,周遭灵气魔气一股脑地涌向他。
菩提树外,劫云乌沉厚重,卷起漩涡酝酿着下一道更为凶猛的劫雷,菩提树下,灵气魔气轻盈欢快,也卷起漩涡簇拥着中央的人。
江熠艰难地拢住元神,咬着唯一清明的意志引劫雷游走经脉,脚边全是法器碎片,这第二道劫雷的凶悍程度比之第一道翻倍不止,饶是习惯元神裂隙如他,这会儿也被疼得眼前发黑无暇顾及其他。
江熠紧攥着剑柄,消化完第二道劫雷后缓缓站起,温热暖流清晰地顺着手臂内外滑下,落在焦土中,他闻到了自己的血腥气。
识海中不该存于生灵体内的煞气翻涌,天道所不容者,理应毁在劫雷之下。
云层翻涌带起狂风呼啸,江熠垂眸,横剑在袖上擦净了血,劫雷急不可耐扑下,撞上凌鸿剑身。
冷光四溅,一道胜过一道的劫雷轰平山脉幽谷,江熠肉|体已经被劈得看不出形状,意识却前所未有的清醒冷静,白骨森森的指关节竭力抓着剑柄。
识己六九劫,共五十四道劫雷,还未过半,识海中的煞气已然被消磨大半,濒临土崩瓦解的元神被灵力强行捏合在一起,再这么下去不等被劈死也会因煞气耗尽而最终元神尽散。
以现在的状况主动引劫雷无异于自掘坟墓,江熠再清楚不过,但在剧痛之外,危险的战栗渐渐漫过四肢百骸,劫雷再次降下的刹那,他干脆利落将所有煞气抽出了识海——
季照安被这道劫雷震得心脏骤缩,刺痛瞬间搅进脑海,当场磨灭了他最后的理性,分神钻进树根从树干飞出,依附着喧嚣魔气冲出结界,直奔劫雷中心。
元神钻心地碎裂开,江熠猝然呛出口血,随后被一双手紧紧拥住,铺天盖地的劫雷被魔气吞噬净化后流进体内,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尘埃未落,江熠回首看见了一张与季照安七分相似的脸,魔气中乌黑朦胧的分神紧贴在他背后,用一种劫后余生的神情打量他。
寒意从足底升起,盖过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纵意,江熠如坠冰窖。
有那么一瞬间,江熠觉得自己合该死在劫雷之下,好过亲眼看季照安入魔。
季照安太清楚江熠怔愣的神情下压着怎样的怒火了,他亲昵地蹭江熠鼻尖,混账道:“我与长老还未两清,长老不是不准备还了吧?”
江熠后仰避开,神情逐渐冰冷,目光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季照安一张脸在他的视线中皱成一团,语气还有些委屈:“方才那劫雷一道道劈的越发凶悍,我怕的心肺都疼,长老也知道,我毕竟爱慕……”
江熠冷笑一声:“心肺疼的缘由繁多,你都要归因于感情之上的话,未免活的太无知。滚回去,别用魔气碰我。”
季照安对他的话充耳不闻:“我不是没渡过劫,这劫雷的程度根本不正常,它分明是奔着劈死你来的,你一个人渡不过去。”
头顶劫云盘旋,眼见着下一道已经酝酿好了,江熠冷声道:“便是被劈死,我也不需要一只魔帮我渡劫。”
季照安的神情陡然阴沉,眼神幽深到恨不能吃了他,狠声道:“行啊,我可以走,只要你有本事让它劈轻点。”
江熠意味不明地看回去,不再反驳,劫雷劈下,他甚至不再提剑格挡。
漫天魔气翻滚着涌向江熠上方,拦下劫雷的瞬间,季照安愣住了。
江熠扯了下嘴角:“滚。”
……
直到劫云散开,季照安都没想明白江熠是怎么做到的,他从来只见过越劈越重的劫雷,反其道而行之的他还是头一回见,更别说那劫雷前半程看着活像是和江熠有仇,怎么说轻就轻了?
天道不让他帮江熠?
劫雨浇下,血肉愈合新生,磅礴灵力洗涤经脉,丹田识海再度扩充数倍,被灵力死死拢着的元神渣滓重新被煞气粘合,模糊的神智重新清明,江熠跨出鬼门关,隔着雨幕目光复杂地看向菩提树下。
他的确是在赌,赌劫雷发现煞气清除后会放他一马,前提是他抗过那一道,没有季照安插手,他不敢肯定自己一定能扛过去,但季照安因此堕魔……
江熠脑中诡异地浮现“红颜祸水”四个字,这个一度在他认知中不该存在的词,有朝一日竟能从中取义用在他自己身上。
但凡换个对象,江熠都不会觉得是“红颜”的问题,可偏偏在季照安这里,他无法将自己摘除。
十年前,他当季照安的情是少年心思散漫,十年后,再次被季照安胆大包天吻上来,他依旧无法确定这人的心思。季照安恨他,毋庸置疑,江熠不是没想过,季照安冒犯的言行究竟是不是为了报复他。
看他无法遏制地暴怒,季照安似乎是快意的,所以入魔也是么?知道他厌恶,偏要给他看,只为了能有机会欣赏他的失态。还是真对他动了不该有的情,十年后的今日又因他被母虫控制了心神?
神识探到无数修士正往这边赶来,江熠疲惫地阖了下眼,被季照安控着魔气卷进菩提树的结界。
季照安挑了下眉,讶异于江熠的顺从,但不过转瞬,厚厚的灵力层就隔开魔气,流火一样萦绕在江熠周身。
江熠在他三尺外站定,掐个匿形阵隐匿了整棵菩提树。
季照安盘腿坐在结界中,看江熠淡漠而疏离地不愿靠近他。
很正常。
他主动堕魔,江熠还能正眼看他都让他觉得意外了。
季照安百无聊赖,支肘托腮,和江熠无辜对视,然后他听到江熠问:“季照安,我是谁?”
“……”季照安眨了下眼,“这个问题会决定我的生死吗?”
江熠定定看着季照安,眼前人瞳孔清透,俨然神智清明,不是为母虫所控。
“我觉得入魔这事不能怪我。”江熠迟迟不回答,季照安心虚地戳戳面前的结界,用一种极其无害的语气道,“长老若不用这结界困住我,我也不必想这个办法出去。”
江熠蹙眉:“你是在找借口么?”
不说他发过誓,以他只有化神的境界,出去碰到劫雷的瞬间就会灰飞烟灭,别说帮江熠挡劫雷了。
“应该算是,其实……”季照安咧嘴,有血迹顺着他唇角溢出,他冲江熠笑的灿烂,“有点疼。”
是真的心脏疼,之前这么疼过一次,然后他和江熠一别十年,季照安不清楚这算不算一种另类的预知,但他知道他不敢赌。
入魔可能会死在江熠手上,那也好过看江熠死在劫雷下。
话音方落,季照安眼前一黑,倒头栽进地面。
江熠的神情一瞬空茫。
[鸽子]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1章 造化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