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飞鸟还是游鱼 第16章 第一个梦

几片乌云飘了过来。

秋似月抬头看了看，天色暗沉，一半晚霞一半灰。

“要下雨。这项目要关闭了。”

温渟看了看前面，还有两组就要到他们了。他有点不甘心，小声嘟囔，“不能吧……马上就到我们了。哪有那么倒霉。”

前面那组已经准备就绪，顺着管道口滑下去，两人又前进了一步。温渟心里起了一丝希望，声音雀跃，“再说了，你不是摸了锦鲤吗？我们运气肯定会好。”

秋似月幽幽看他一眼，“那也架不住旁边有你这个超级乌鸦吧。”

温渟一脑门问号，他怎么就超级乌鸦了？刚才她还说鲤鱼代表幸运……！他怎么也是个鲤鱼王，怎堪如此折辱！求求了求求了，老天，看在我是未来海神的份上，给我个面子，千万不要下雨——

两人一人一边坐进了充气船。

水流被巨大的冲力激起。秋似月一偏头，听到后面工作人员正在用喇叭广播，因为雷雨天气，该项目马上要关闭。

秋似月笑了，哈？今天还真被温渟撞上大运了，他们竟然是最后一队吗？

哪知这话说的太早，两人顺着管道往下滑，管子上方传来噼啪的击打声，雷雨来了。

刚滑至宽阔的区域，雷电轰隆一声，暴雨骤至。雨水帘幕般泄下，滑道瞬间成了湍急的河流，筏子被暴风激的飘高，竟滑落至设备边缘还没停下，眼看就要冲出去——

温渟急了，就要冲过来卷住秋似月。

“别动！”她用腿使劲压住温渟，生怕他轻举妄动，“保持平衡，不会有事！”

筏子行至边缘停住了，摇摇欲坠急速下落。

秋似月说得没错，势能不足以让两人冲出去，气船最终还是慢慢减速，坠入中心滑道，冲进下方的深水池。安全员早已经就位，伸着竹竿过来将两人的筏子拽到泳池边。

温渟跳下筏子，扭头一看，秋似月却没动。

“怎么了？”

秋似月撑着身子试着坐起来，脚腕传来一阵剧痛，又倒了回去。她苦笑起来，一副被打败了的样子，“温乌鸦，你真厉害……”

温渟这才看到她的脚肿了，想必是刚才冲入深水池时冲力太大，撞到了。他愧疚笑笑，伸手穿过她的腰部和腿后侧，抱着她冲出了水池。

雨太大，打到地上生起烟幕，四处是人们的奔跑声音。温渟抱着秋似月，边跑边看路，时不时还得停一两秒看一下出口在哪边。跑至一个三岔路口时，秋似月突然大声喊停。

“去一趟疾速喇叭花的虎鲸办公室附近！”

温渟懵了，“去那里干什么！”

“徐印告诉我明天那里也要安摄像头了！以后更没有机会能来了！我没抱希望，但是我们一起去看看——”

“可是你受伤了——”

她的声音穿透了大雨，“顾不上了！”

温渟紧了紧手，看着怀里的她。

她说的对。

这几天秋似月也提过，徐印偶尔会帮助水星球和水帘洞之间互相运虎鲸。这样的话，最好是要见一下水帘洞的虎鲸。加了摄像头以后再混进来会更麻烦，秋似月想的非常周到。

事情出乎意料的顺利。

两人到达虎鲸办公室，看来秋似月早就已经联系过。她拿出了麦克听诊器，工作人员客气地让他们进来。

秋似月被他放到了水池附近，还是和上次一样，她测试听诊器，温渟则潜入池子，只说要用家族特殊的手法检查一下虎鲸。

他背过身去，尽量避免让秋似月看到他的动作。他深叹一口气，现在这样做让他有了负罪感，他不该瞒着秋似月，可他又是异类，说出去……两人刚缓和一些的关系不知道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先这样吧。只是这样不是长久之计。

灵力缓缓从手指处涌出，所有的鲸鱼闻声，纷纷围过来。

“水星球前几天进来一只新的鲸。你们这里有这种情况吗？”

一只鲸往后瑟缩，谨慎答道，“我们这里经常有鲸被带走和送回的。”

温渟蹙眉。这和水星球情况不同。那边通常只有鲸被带走，而这里却有进有出。

“带走了以后是要做什么？”

一只鲸紧张开口，“具体不太清楚。回来的鲸精神状况都不太好，很少开**谈……只是隐约听说过，他们的身体里会进入一种东西，他们会变得很焦躁，精神快要崩溃的时候……会有很多人一起过来按住他，再从他的身体里拿走什么东西……”

温渟思索了几秒，转过身去。

“深蓝研究所做动物实验吗？”

秋似月回过神来，“问对人了。我看过我姐姐的实验资料，她做的实验大多数与细胞相关……没有看到动物相关数据。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不好说，深蓝毕竟太神秘。”

温渟回身，面前这几头鲸鱼呆傻地看着他，他不说话，它们就盯着不动。

他又问，“为什么这边的鲸状态看起来比水星球的差这么多？”

秋似月点点头，“因为这边的鲸不需要进行表演，只有观赏性质。送过来的要么年纪大，要么性格不活跃。”

温渟点点头，没再问什么。

这一次收获颇丰。

海边城市雨来的快又急，去的也匆匆。温渟和秋似月草草吃过饭后，都觉得今天有些累，便叫了出租车一起回家。

车停在小区门口，温渟率先下车背上秋似月，往中间的楼群走去。

沉默让这段路变得悠长。路灯昏黄，温渟低着头，看自己一脚一脚踩到黑色的影子上。今日的影子格外厚，两人交叠在一起，倒像是一只正在含胸前进的熊瞎子。

什么比喻啊。温渟笑出声来。

秋似月一只手按住温渟的肩部，另一只手支着他的肩膀猛地起身。

她一脸懵还不忘凶他，“笑什么？”

手又放错了地方。这会儿她的心声有点大。

【刚才是不是吃的太多了……我是不是太重了？】

偶像包袱比体重还重，好吧。

看他自顾自神秘微笑，半天没反应，秋似月恼了，“放我下来。”

“啊？你现在这样怎么走路——”

“别管，放我下来！”她开始不停晃动。

“不放，别动，诶，你再动，再动我们俩一起摔草丛里你信不信！别动！”

没用。

温渟秒改策略，“温柔的秋老师绝对不会这样——哎！”

手机铃声适时响起。秋似月不再闹，接起电话。说了没几句话，她又圈住温渟的脖子，趴下去了。

温渟看着她心情一秒天堂一秒地狱，觉得奇了，“怎么了这是？接了个电话突然转性，不闹着下来了？”

“江声的电话。”

她声音蔫了几分，“说让我在家里休息。那个小男孩心脏有问题，今天在管道里就窒息过一次。手术刚刚结束，现在还没苏醒……事情也没个定论。”

旧事重提。温渟有点恨自己嘴笨，这时候突然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犹疑的声音在耳后响起。

“你说……我今天是不是应该先等救援队来。”

温渟有些意外。

“为什么这么说？你后悔救人了？”

秋似月趴在他肩膀上，叹气，“我从不后悔去救人。”她说，“我只是觉得今天可能还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她语焉不详，心声倒是直接。

【我……很害怕。】

怕什么？

温渟想了想，半天才回道，“嗯。既然事情已经过去了大半天，什么解决办法会更好呢？教教我？这件事情你放不下，是在担心什么吗？”

身后沉默许久。心声也格外的安静。温渟想，是自己刚才引导性的问话太直接，让她感觉不舒服了吗？沮丧的心情从心口出发，飞快蔓延到了全身。身后的沉默有形，快将他裹挟。

她声音嗡嗡的。

“我害怕救下他，全世界都说我是英雄。但也害怕救不下，全世界都来怪我。你说这是为什么？”

“舆论如此可怕。”

她靠在他的肩头上，喃喃自语，像说给自己听。

温渟吐出一口气。他腾出一只手紧了紧她圈住他脖子的双手，让它们远离自己的锁骨。

能听到心声固然好。

可是病在嘴上。

“秋似月。”温渟问，“你是害怕，活在别人的关注下吗？”

她的身躯一震。她又埋头到他脖颈处，湿润的温热顺着后颈，经过凸起的骨头，顺着脊柱流动。她慌慌张张举起袖子去擦，生怕晚了一秒会让他觉得不舒服。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6号楼门口。电梯正趁着晚间人少的时候检修，温渟背着她走进了逼仄的楼梯间，边往上爬，边呼哧带喘地吐字。

“呼……你见过的所有人，你都需要逐个去对得起吗？”

温渟脚步停了一下，气声中满是笑意，“他们算老几。”

她使劲蹭了两下脸，又点点头。空荡的走廊里响起她的回答，回话却莫名拐了个弯。

“我总是害怕做选择。选哪个都不对，回到莲沧被爸妈恨，不回来，我会恨我自己。”

她声音颤抖，“……假如是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去世，死因不明，你想要回来调查。可你爸妈却为了面子逼着你继续自己的事业，当她的死亡像吃饭喝水一样平常。”

“你会怎么选？”

他使劲平稳着呼吸。

“如果不回来，我会恨我自己一辈子，是吗？”

秋似月心里一动，坚定道，“是。”

“那我会选择爱我自己。”

温渟打开她家的门。

她家空旷又安静，沙发上满是黑影，灯具呆滞地从天花板上垂下来，像是一副静默的黑白画，没人经过，它们便就此沉静死去。温渟借着月光，在她的指引下把她背到房间里，放在床上。

她指挥温渟给她拿了个靠枕，这才看到他满头大汗。

她递纸巾过去，“你好像和我想的不一样。”

温渟站着笑，“哦？你过去怎么想我？”

“嗯……不懂人情世故，行为古怪，专业技能几乎为零，没常识，到处闯祸。”

他有这么蠢吗？

“那现在？”

“比海洋馆那群人顺眼点。”

温渟满意地笑了。

他只是不适应岸上的生活，又不代表什么都没经历过。海神族历来长生，尽管他刚成年，却也已经活了两百年，自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青涩傻子。

温渟缓缓蹲在她床边。

“秋似月。”

黑暗中他的眼神光在闪。他伸出手，五指轻扣成爪，在她面前抓了一下。

“这是做什么？”她问。

黑暗中只能听见温渟的轻笑声。

“帮你……把面具摘下来。”

“这样，你会不会觉得轻松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