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飞鸟还是游鱼 第15章 第一个梦

“快来人啊！救救我儿子！”

一个女人的哭嚎声突破了人群。

秋似月和温渟走到近前。一个小男孩正在水里扑腾，已经看不到头。还有一个中年男人捏着鼻子不断往前扑，但他显然不会游泳，越扑腾越远。

秋似月心道糟糕，估计这一家三口人都不会游泳。往周边看，这项目的安全员竟然不知所踪。

她快速从人群中扒开一道缝，嘱咐温渟，“马上叫救援队过来。”

扑通一声，秋似月跳入了水里。

疾速喇叭花是园区内最刺激的项目之一。游客率先会被一股巨大的水流冲入竖直的管道中，全程封闭，中间有一段透明管道，可以看到里面正在游动的鲸鲨，场景震撼又梦幻。

可想法是美好的，游客反馈并不如意。项目管道内没有光亮，管道又窄，游客表示，总有窒息的恐惧感在前面吊着。鲸鲨出现的又太过突然，经常有大白鲨调皮，张着嘴在透明管子的起始处蹲着，人滑过去经常被吓一跳。如此，这个项目评价两极分化，争议很多。

秋似月在深潭中游动着。她猜测应该是这小男孩先落水，家长着急跳了进去。她游到小男孩附近时，他呛水已经非常严重，几乎上气不接下气。秋似月托起他的身体费力地往岸边游，岸上的喊声越来越近。

“还有孩子他爸，孩子他爸也不会游泳啊！”

秋似月将孩子托上岸，转身去拽那个中年男人。这男人扑腾的太厉害，秋似月一时间托不住他。

“别动！”她大喊。

“啊啊啊——”

秋似月心里一阵子焦灼。这时突然感觉胳膊一松，原来是温渟架住了那男人。

岸上更吵闹了。

两人一同架着那男人往岸边游。这才听到岸上在吵嚷什么。还是那位妈妈急躁的声音，穿过水面，刺入秋似月耳中。

“怎么都下水了！还没有其他人来吗，我儿子没有呼吸了，没有呼吸了——”

秋似月一惊，握了握温渟的胳膊，冲他点点头，率先上岸。她快步走到那小男孩面前，蹲下，他脸色已经发青，再探听，果真没了呼吸。

按压胸部，人工呼吸，秋似月交替进行，手接近麻木，天昏地暗，只有手臂机械般按动。汗水混着池水，一滴滴从她头顶滑落。

“小佳，呜呜小佳啊——”

人群中间终于又开了一道缝子，急救队来了。秋似月一直坚持到最后一刻，手臂已经酸痛到鼓胀，目送那小男孩被抬上了担架。

温渟走过来。他本想将她拉起，可她的胳膊已经完全脱了力，吃不住一点劲儿。

他也蹲下。

“现在人太多，等待会找个没人的地方我给你缓解一下。”

耳边传来细痒的低声。秋似月看着温渟，点点头。他笑了下，握住她的身体，打算将她扶起来。

“你们别走！”

一声怒吼过后，那小孩的妈妈竟冲了回来。她拿起手机，气势像要杀人。

“就是你们！玩忽职守，刚才我家小孩出事的时候底下竟然没有人！我们家小佳要是有一点事，你们一个个，我绝对不会放过你们，你们都给我去死——”

咔嚓，咔嚓。

秋似月被那女人冲得往后退了两步。相机快门声接连不断响起，她惊愕地张着嘴，好似有话要说，却无法发声。

她飞快向温渟身后躲去。

温渟伸出双手，将秋似月藏在背后。

“女士，实在抱歉。今天的事情我们会如实上报，请你留下一个联系方式，我们一定会给你交代……”

“去你的交代！我儿子要是死了，残了，傻了，你们还我一个完整的儿子吗！”女人急出哭声，绕开温渟，恶狠狠对着秋似月一顿拍，“你明明会人工呼吸，为什么不赶紧上岸救我儿子！都是你，你玩忽职守不在岗位，救援经验也差，才让我家小佳现在都没了呼吸！你该死，我一定要曝光你——”

“女士！”温渟大吼道，“我们根本不是这个项目的安全员，我们只是——”

周围熙攘。温渟止住了声音。

闹剧越来越大，四周人奇多，纷纷拿出手机对准中心这三人。他焦急中摸到了秋似月的手，冰冷，潮湿。他心一凛，立刻攥住了那只手，没有再松开。

“女士，救护车已经要走了，你还不赶快去跟车吗？”他快速道。

那女人这才往人群外跑去。

周围响起稀稀拉拉的讨论声。

“水帘洞这地方真是不能再来了，现在连最起码的安全都保障不了。”

“太吓人了。”

“刚才这个女的应该让男的下去救人，自己在岸上救人的。一个女的有啥力气，急着救什么人啊……”

“这女的一看就是领导，安排错了呗……算了算了，以后别来这儿了。”

温渟心里发寒。

他发现，他竟然陷入了一个奇妙的死局。

明明他和秋似月尽全力救人，现在竟是最大的罪人。而只要他穿着水帘洞的制服，便不能说任何硬话，听起来，都像是狡辩。

他不死心，对着周围的人厉声道，“今天这件事情背后一定有其他原因，公司调查之后，会给这位女士一个交代。请各位不要暗自揣测。”

“交什么代呀，肯定是推卸责任呗。行了行了，散了……”

人群散开。

明明空气重新充盈起来，温渟却觉得窒息。他怎么说都不对。回身看到秋似月，她正侧身站着，看不清表情。

他拍拍旁边的石阶，“要不要坐下？”

她一动不动。温渟轻轻拽她，她这才缓缓坐下。

“我……我刚才真的没想那么多。”

他搓着她的手，长叹一口气。

“你的手怎么又这么凉。”

两人鸡同鸭讲。

“我错了吗？我又选错了吗？”

又？

温渟摇头，“没有。”

她声音颤抖，急道，“可如果那小男孩死了呢？”

“结果悲惨不代表你做错。”温渟依旧摇头，“你没错。因为是我太没有经验，所以没能先注意到那男孩有问题。错了，也是我有错。再有，喇叭花自己的安全员呢？”

他声音一字一句清晰，信誓旦旦，“总之，不是救人的人有错。”

泪水积聚在眼里，秋似月的情绪终于爆发出来。她低声呜呜的哭，温渟坐在对面发愣，怎么了呢，你没错，你为什么……还会难过。

“抱歉抱歉！我今天第一天上岗，我跑错地方了！两位，可以交班了。”

一个年轻的工作人员呼哧带喘地跑进来。温渟挡住正在抽泣的秋似月，一脸无言看向他。

秋似月的电话响起，温渟顺手接了，是经理得到了消息，在找他们。

温渟无奈，“走吧，经理找我们。”

**

经理办公室内。

那新人涨红了脸，解释了大半天。原来今天他拿到的排班表有问题，上面写说交班时间是三点。但是两点半的时候，他突然接到通知，说排班表上的时间不对，真正交班时间是两点半。

“我又是个新人，着急忙慌过去，还走错了。这事儿也不能怪我吧，我没去，之前那人怎么能走了呢……”

经理的目光从电脑上挪开。新闻板块，水帘洞的事情已经抢占半壁江山，封面清一色是温渟和秋似月慌张的大头照。

他敲了敲键盘，又找了几个人过来。就这么个事儿还得剥洋葱，一层一层调查。这新人手里排班表的证据还在这儿呢，肯定赖不着他。

至于温渟和秋似月……

“似月，你们俩今天也辛苦了。给你们提前放半天假，回去休息吧。”

秋似月点点头，沉默地向门外走。她手腕一转，将手机塞到兜里，温渟刚好窥到她屏幕亮起的一角。她看起来非常平静，可是温渟知道，她不太好。

他快步跑出来。

“秋老师。你要去哪里？”

“回家。”

“不要回去好不好？”温渟呼哧带喘，挡在她身前， “我们要不要一起逛逛？”

秋似月难得没心情再打趣他。她勉强笑了一下，“我有点累了。你自己逛吧。”

“秋似月。”

温渟声音急切。

“你心情不好，不要自己回去。”他拉住她的手腕，“我们一起逛逛，一起吃晚饭，一起回家。”

一起？

五感似乎回来了一点。这一瞬间她突然想起自己的家。

现在回家的话，打开门，迎接她的应该是满室的阳光，灰尘在光柱下面弹跳，它们是除她以外家中唯一的活物。家里没有花，也没有香气，只有憋了一上午没开窗的闷潮之气。就算她马上打开窗子，让楼下的喧嚣鸟语进来，她也只是一个人坐在屋子里，回想今天发生的一切。

身后的声音还在继续。

“我家里管的很严，从来都没来过水上乐园。”他故意将声音放的很可怜，“以后或许也没有机会。你陪我玩一天，好不好？”

不能，不能就让她这样回去。

温渟紧张到心跳加快。

还有什么其他理由能说服她？要不说自己还有东西没拿，让她稍等一下一起回，要么说自己想蹭她的车，要不说自己病了，麻烦她送去医院——

“好。”秋似月说。

手腕上传来不可抗拒的坚定力量。秋似月低头，这次是他的手冰凉，这是怕她反悔跑了吗？

他满脸笑意，抓着她往门口的喷泉走去。

太阳下的喷泉雨飞过，原来今天的天气也没有那么糟糕，有一丝，彩虹的影子。

说要玩，就要抛掉一切，好好玩。

这是温渟的准则。不管是玩还是工作，既然来了，就应该做到极致。两人一起去园区的商店里买了泳衣，约好在淋浴室对面的水池附近碰头。

不都说女生换衣服会很慢吗？怎么秋似月两次换衣服的速度都比他快。

温渟往水池这边走，看到秋似月一只手打着电话，另一只手伸到水池里，一撩一撩，像是在玩水。他走到跟前时，她电话刚好挂掉。

他这才看到秋似月另一只手在做什么——那池子里游着几尾肥胖的锦鲤，她手一张，几粒东西掉落，那几只胖东西呼扇呼扇张着嘴，抢起食来。

她喜欢鲤鱼嘛！

温渟抓抓头，“……秋老师，你居然，喜欢鲤鱼啊。”

秋似月被问了个莫名其妙，一脸疑惑，“锦鲤代表着好运啊。”

她声音很低，“今天这么倒霉，我多摸摸，转转运。”

温渟笑了，熟练捉起她的手，“摸吧摸吧，多摸摸，一定会转运的！”

秋似月觉得温渟这人有毛病。

一边说着让她多摸摸鲤鱼，一边拽着她跑了。然后他就像个疯子，把园区内所有高高低低，刺激的，不刺激的游乐设施都坐了个遍。

别说，喊出来，很解压。

这一天高高低低的刺激过后，秋似月像一只皮球被放干了气，没到傍晚就感到疲乏。

“累了。”

秋似月站在一个木栈道的草亭子下，轻轻吐槽了一句。全园只有面前这一个游乐设施没有坐，温渟只好妥协。

“那好吧。回去吧。”

秋似月发觉自己那该死的心软又作祟了。

“……你自己去。我在这里等你。”

“哦。”

温渟顺着木栈道，乖乖往右侧阶梯上走。这是个大项目，楼梯绕了一层又一层，温渟一边往上走，一边一步三回头，每次回头表情都委屈巴巴，像第一天去幼儿园舍不得妈妈的小儿子。

搞什么啊。秋似月没忍住，低头笑了。

再一抬头，温渟已经不知道爬到了哪里，秋似月紧盯着下一个瞭望台，半天他也没再出现。

这是去哪了？

“秋似月！秋似月！”

天空传来呐喊。

竟然在左侧。抬头时，下午三点的太阳青光刺眼，秋似月抬手捂住眼睛，迫不及待地透过手指缝去寻找声音。晚霞之下，温渟倚着栏杆，站在高处，一只手在飞快挥舞，另一只手圈成圈，呐喊着。

“是，双人项目！我想，和你，一起玩！”

风将他的喊声一丝不差地带给她。

还是……一起吗？

秋似月仰望着瞭望台上的温亭。

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现在一定是瞪大了那双长圆眼，在下一秒呐喊时，笑眼眯成缝，眼中的期待揉着可怜巴巴的请求，蛊惑人答应一切。

一起这两个字，配上他的喊声，怎么会这样热烈……？

热烈到……她无法拒绝。

心里突然空落落的。

她不想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看书，一个人科研……一切都是一个人，愿望永远都落空。

风刮着茅草亭子簌簌作响，她仰头，起风了。

风催着她走。

鬼使神差，秋似月离开了亭子，走上了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