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吹进地下车库时,沈苒把车门关上,整个人在昏黄的灯下呆站着。
她白天收到供应链那条消息后,就像被人当头敲了一棍。
轻奢线下一季产品的主原料,是固定批次的彩色宝石。
工艺、切割、克拉重量都已经按计划推进——
一旦原料延迟,整个上市节奏就会被撕开一个巨口。
而她最清楚不过:
初创品牌最怕的就是“拖”——
拖三天,就是宣传乱;
拖七天,就是客户撤资;
拖十天,就是口碑崩盘。
她没有任何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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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点二十,她抵达保税区旁的供应商会客厅。
这个地方她不是第一次来。
装修很讲究,意大利老木、缅甸花梨、墙上挂着几块过去展会留下的纪念镶板。
每一个细节都在告诉你——
“我们在这个行业是有辈分的。”
前台核对完身份后,带她走进一间烫得发亮的独立茶室。
茶室里放着一壶冒着热气的普洱。
空气里混着潮湿的香气,让人有种不踏实的粘腻感。
沈苒把资料整齐摆好,一页、两页、三页,全按顺序排开。
她的姿态永远这么冷静,没有一丝可趁之机。
十分钟后,对接人来了。
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穿着无可挑剔的灰色衬衫,笑得油亮又轻浮。
“沈设计,”他刻意拉长语气,“我们可等你一天了。”
沈苒站起、微点头,尽到礼数,不多一句。
男人坐到她对面,把椅子往她这一边拖了两厘米。
那轻微的摩擦声让沈苒眉尖动了一下。
——她已经感到不对劲了。
“我们今天先聊聊大的方向。”
男人倒茶时没有问她要不要喝,而是默认把杯子推过来,“你这次想要的那批彩宝,我们内部其实有点为难。”
沈苒不看茶,只看文件。
“贵方在上周确认过数量与切割方式。今天来,是为了确认延期原因。”
男人笑了,手指敲着茶杯:“国际行情你懂的嘛,矿头那边……有点动荡。”
沈苒的声音冷静得像刀锋:
“我当然懂国际行情。我也懂——真正的矿头不会临时变动。”
男人的笑顿住一瞬。
他换了个姿势,微微前倾,像想看清她的底线。
“沈苒,你从国外回来没多久吧?国内这一行,大家都习惯灵活一点。”
灵活?
沈苒心里冷笑。
“如果灵活的意思是违约不提前告知,那我理解不了。”
男人抬起眼,第一次露出不耐:“你们这种刚成立的小工作室——订单量小、周期短、抗风险能力弱……我们给不给供货,要看心情的。”
沈苒终于抬眼。
“那你把心情写进合同里吗?”
男人被呛得轻咳一声。
但他显然不是那种容易被逼急的人,只是换了种方式继续绕。
“沈设计,你也别生分。我们合作这么久,你今天来一趟也不容易。不然这样吧——”
他把茶杯推到她手边,姿态松得像在谈朋友。
“晚上我们老板请客,你来露个面。喝杯酒,什么都好谈。”
这句话落下,沈苒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
敲得非常轻,却足以让空气像是被切开一样。
——这不是第一次。
——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国内某些行业从来都不是靠合同,而是靠饭局、关系、暗示与“心照不宣”的东西推动。
她在法国时就见过,
但国内显然更加直接。
沈苒抬眼,那双眼黑得稳、凌厉、没有丝毫讨论余地。
“我不需要饭局。”
男人笑了:“你这么说,那我们可没法保证——”
“我需要的是供货。”沈苒打断他,“不是潜规则。”
空气瞬间沉下去。
茶室太安静,连茶壶的水汽声都显得刺耳。
男人重新靠回椅背,瞳孔轻轻缩了缩:
“沈苒,你这么硬,不一定是好事。”
沈苒不为所动,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结论。
“我硬,是因为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她翻开文件,把其中一页推到男人面前:
“贵方给老客户的单价比给我的低 18%。理由请写下来。”
男人的笑彻底消失了。
“你查我们?”
“不。”沈苒说,“我只是查我自己的钱。”
男人咬着后槽牙:“你在逼我?”
沈苒站起,关上文件夹。
“我在做生意。”
她的声音干净、锋利、没有一丝含糊:
“你们若要涨价,请直接说。若要拖延供货,想要重新议价,我会按合同追究。”
男人终于彻底沉下脸:“我们没必要伺候你们这种新品牌。”
“那好。”沈苒把包挽上肩,“我会找下一家。”
她转身。
男人在背后冷冷开口:
“你以为你能找到第二家愿意按你的要求供货?”
沈苒没有回头。
只是淡淡说了一句:
“我为什么不能?”
她的高跟鞋踩着地毯走出去,步伐稳得像一把刀插进静默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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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茶室,门在身后关上的一瞬,她才轻轻呼出那口压住的气。
手心微微出汗。
不是因为人,而是因为现实。
——原料若真的断供,她的轻奢线会全盘延迟。
——延迟一周,是工作室三十天的现金流风险。
——延迟两周,是投资方是否跟投的问题。
她知道这就是创业——
每天都在边缘上走。
她重新稳定呼吸,把电话拨出去。
那是一个她一直没轻易动用的资源。
母亲的人脉。
电话接起来的声音温稳成熟:
“怎么,现在肯来找我了?”
沈苒闭上眼,让风在她耳边吹过:
“我需要一个比他们更干净的供应商。价格不一定便宜,但要稳。”
电话那头笑了一声:“你跟你妈一个性子。好。明天上午十点来我这。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谢谢。”
“不用谢。”
对方停了一拍,“你能走到今天这一步,比我们想象的都硬气。”
沈苒挂掉电话,胸口松了一寸。
但只是一寸。
因为真正的战场明天才开始。
她开车回程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红绿灯在她脸颊上映出冷冷的色块,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更加安静、更加坚硬。
她不喜欢借人脉,不喜欢欠人情。
但创业本来就是这样——
你必须在绝境里,找到自己的路。
哪怕那条路需要用指甲一点一点刮出来。
快靠近公寓时,手机亮了一下。
是江悄。
仅仅四个字:
【你回去了吗】
字简简单单,却像一根绷得太紧的线被轻轻碰了一下。
沈苒指尖停了停,回:
【刚到。你呢?】
那边沉寂几秒。
【改合同。】
【头要炸了。】
沈苒看着那两句,没有说安慰的话。
只是握着手机,轻轻靠在椅背上。
她想起对方那张认真画图时皱眉的脸,
想起那个女孩为了赚钱被迫在模糊需求里喘不上气,
想起自己今天在茶室里被人试探、抬价、暗示……
两个人都在各自的方向上用力撑着。
没有依赖。
也不需要依赖。
但此刻那条微信落下时,
她第一次感觉到——
她不是一个人撑的。
哪怕对方什么都没做。
只是发来一句“头要炸了”。
那已经足够让她心口软一瞬。
沈苒没有回太多。
只是简单地打了一句:
【把问题写清楚,就不容易被压。】
这句话她没多想,但说出口的时候——
像是送出了一份她自己摸索了多年的力量。
江悄那边隔了一阵才回:
【……嗯,我试试。】
沈苒关上手机,坐在驾驶座里闭了闭眼。
外面风起了。
远处城市灯火亮着。
都是各自奔命、各自撑着的年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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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午十点。
她准时到达京郊私人会所。
这地方外表不起眼,但真正懂行的人都知道——
它是国内宝石原料流通圈最隐秘、最核心的节点之一。
她刚踏进大厅,一个精壮的中年男人抬眼。
那人盯着她的第一句话,就直接把空气压下来:
“听说你拒绝了我们同行的饭局。”
沈苒脚下一顿。
她意识到——
那些她拒绝的东西,
已经悄悄传遍圈子。
真正的考验,
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