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痛欲裂,应来仙醒时连眼都睁不开,他只是闻到一阵熟悉的龙延香,不必多想,便猜到了如今自己所在的位置,待到眼前恢复光明,他撑着身子起身,果然瞧见了熟悉的装饰。
帘幕外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应来仙起身,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也被换了,他掀起珠链走出去,珠链碰撞,叮叮当当。
江云渺坐在书案处正翻阅着奏折,少年轮廓锋利,坐姿端正,垂眸看书时更是难得的认真。
他忙里抽闲地抬眼,那浅色的瞳孔对上应来仙丹青色的眼,“老师醒了,您先坐会,朕马上处理完了。”
应来仙知道撬不开这人的嘴,干脆什么也没说,寻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千鹤坊到云辰,少说也得过了两月,如今夏季,这高墙内院里热得慌,屋外的太阳更是灼人,好在屋子里放了不少冰块,热意也没那么重了。
应来仙枕着脑袋,疲惫使刚苏醒的他又犯倦起来,江云渺移步过来,已经看完了奏折。
“老师可是累了?若不先休息一会。”
他落坐在应来仙身边,少年帝王锋芒毕露。
应来仙摆摆手,“不用,这是你的寝宫,我居这里不合规矩。”
“老师与我,什么时候讲过规矩。”江云渺的眸子清澈,却没有了当初的透亮,“朕可从来没拿老师当外人,您是朕的恩人。”
应来仙道:“规矩还是要讲的,但我更想知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询问帝王做事的缘由,这是大忌。但应来仙不在乎,反正没人能拿他怎么办。
江云渺惋惜道:“朕能有今天,都得益于老师的教诲,而今老师在云无过得不好,又多了这么一层会让南安帝追杀的名头,朕自然要为老师尽分薄力。”
应来仙身上穿着耀眼的红衣,这眼神太艳,反到让他本就病态的脸看上去更加虚弱,他手心拂过红衣上绣着的玉兰,轻声说:“你有心了,但我记得我说过,不论你做什么,我都会支持,前提是别动我身边的人。”
应来仙语调一变,手心将那绣着的玉兰揉成一团,“江云渺,你知道我最恨什么样的人。”
江云渺倾身过来,与那双澄澈透亮的眼眸对视,“朕最是看重老师,怎么会动老师身边的人呢?你看我那位弟弟,我不都听老师所言,放过他了。”
方序的死状历历在目,应来仙平复心情,细想也知道,这是那人的手笔,与江云渺并无关系。
他只是找不到怪的,他拿那个人没办法,又有人赶着上来,心情烦躁,总要找个地方发泄。
“所以呢,你千里迢迢请我来,总不至于是叙旧。”
“老师居无定所,又被天下人所觊觎,朕放心不下,自要为老师寻一处安稳之地,皇宫便是最好的地方,朕已昭告天下,给老师加官进爵,从此以后,老师便是我云辰皇室一员。”
应来仙被他这一番发言惊到,甚至有想这人是不是疯了。
“你昭告天下?江云渺,你疯了不成?”
江云渺看着他失态的模样,却笑了起来,“老师从未在朕的面前失态,现在是什么了?”
应来仙冷声道:“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朕当然知道。”江云渺的目光透露着野心,“南安帝钟希午对老师一片痴心,在朕昭告天下之际便下令大军压境,逼朕放了老师。”
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不用他说,应来仙都知道钟希午会做出何等荒唐事。
“老师不会以为,朕和先帝一样昏庸无能吧?钟希午大军压境已是对我云辰大不敬,他想引起两国之战,朕为何不顺水推舟,总归这天下只能我来坐。”
应来仙怒火中烧,“江云渺,你可知一旦开战,必会斗得你死我活,世道已经够乱,你——”
“老师身为云无前朝之人,似乎并没有太大的野心,也没有复国的打算。”江云渺抬手打住他的话,笑道:“我若是钟希午,也会选择用江山换美人,这世间任何财富都抵不上老师,他知道,朕也知道。”
应来仙冷笑,“你想让我成为千古罪人,成为你向上爬的垫脚石。”
后记史书上只会留下江云渺的丰功伟绩,和红颜祸水迫使两国交战一事。
他从来,都只是江云渺向上爬的希望,江云渺和钟希午大不相同,他可以为了江山不择手段,而在钟希午眼里,十个江山都比不上一个应来仙。
“老师这是说的哪里话,朕至少不是江湖小人,为了前朝玉玺而对老师虎视眈眈不是。说到玉玺,朕也有几分好奇,老师是否知道其中长生功法?”江云渺胜券在握的模样好似打了胜战归朝的将军,他含着笑,轻声道:“当然,朕是不信这些没有证据的传言。”
“竟然不信,又为何要问?”应来仙气在头上,如今是半点也不想见到他。
他一想到边境大军,想到钟希午真的会因为他与云辰开战,他将成为天下百姓中人人唾弃的红颜祸水,惹起的战火,不知会烧毁多少人的家。
“江云渺,你太令我失望了。”应来仙深吸一口气,“你的能力足够撑起自己的野心。”
可江云渺选择了最不费力的方式,让应来仙成为这场战争的导火线,人云无先坐不住。
来日他会成为千古流传的圣君,会成为一通天下的帝王。
这才是他想要的。
“老师从前可不会直呼朕的名讳。”江云渺轻声道:“是钟希午不敬,他竟然愿意开战,朕很乐意奉陪,只看那云无如今还能有什么人可用,据我所知,云无本就对老师的身份很是不满,如今他又为老师开战,您觉得,他还能坐几天那个位置?”
应来仙才发出一声,气急攻心,一口鲜血吐出,江云渺脸色一变,伸出的手却被应来仙掀开,“不用麻烦陛下。”
江云渺强硬地抓住他的手腕,倾身替他擦去嘴角的血渍,眉心拧作一团,“老师可要注意身子,太医可说,如今您是半分都不能动怒的。”
应来仙猛地用力推开他,江云渺被推得往后踉跄,桌子上的茶具被带落,噼里啪啦一阵巨响。
江云渺稳住身子,眼中怒火清晰可见,他冷声道:“老师,朕不是钟希午,想要的都会紧紧攥紧。您的那位侍从,是叫江妳吧?”
应来仙猛然抬头,“她在哪?”
江云渺解气一般,笑了笑,“她自然也在宫内,只要老师养好了身子,朕会安排你们见面,朕知道老师武艺不凡,但我云辰也不是没有可以与您匹敌的人,所以我劝老师,安心留下。”
应来仙气得浑身发颤,嘴角轻动,却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江云渺摆明了就是要把他当金丝雀来养,叫他无论怎么挣扎,都飞不出这座四方牢笼。
应来仙认命般地抬眼,紧握桌角的双手因用力而泛白,“她若是出事,我绝不与你善罢甘休。”
“老师放心,江姑娘那边有人好吃好喝地伺候。”
江云渺再次上前,伸出手,示意应来仙搭上。
应来仙冷笑一声,自己撑着身子坐起来,江云渺眸光一沉,也没恼,好声好气亲自倒了一杯茶,“老师何必生气,身子是自己的,气坏了,心疼的可不止朕一个。”
应来仙抬手将那杯茶抛出窗外,在那破裂的声音中开口:“我是被谁带来的?”
江云渺不说话,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应来仙上手抓住他的衣领,江云渺纹丝不动,反而笑得愈发热烈,“怎么?老师终于想到重点了?老师为寻长叶殿灭门的消息一十二年,怎么会认不出那张脸呢?”
应来仙双手剧烈颤抖,紧握成拳,眼眸通红,“你什么意思?”
江云渺温柔地抚摸上他颤抖的手,轻声细语道:“老师虽从未提起自己的身世,但朕总有办法知道,早在很多年前,朕就知晓了。”
“我问的是她!”应来仙声音突然拔高,仿佛要将所有的愤怒与委屈一股脑发泄在江云渺身上。
一时的激动让他五脏六腑都错位般地疼,已经不知道多少年没有这般情绪失控过。
应来仙紧闭了一下眼,沉沉呼出一口气,“我问你,她是谁?”
江云渺好整以暇看着他失控的模样,心情大好,终于将人困在怀里,低声说:“老师都看到了,她就是你想的那个人。”
“不可能。”应来仙崩溃一般失声否认,“不可能……”
他用双手捂住脑袋,一遍一遍想回想那人留下为数不多的记忆,最后,终于窥见天日。
“她们眼睛不一样,你骗不了我。”
“确实,她不过是朕的一次小小试探,那易容术分明破绽百出,随便一个习武之人都能看破,老师却偏偏被骗住了。”江云渺低下头,那双淡色的眼眸中饱含笑意。
“就是这样的一双眼睛,和老师的一模一样,世界上独一无二,什么样的易容术都改变不了。”江云渺亲昵道:“朕曾经见过她。”
“你……”应来仙咬紧牙关,试图控制那突然而起的情绪,“你说什么?”
“朕见过老师的母亲,那位嫁入长叶殿,天下人皆不知情的女子,老师想听听她的故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