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臣 第3章 第三章

沈淙感受着那些落在自己身上的灼热目光。

与东方人不同，这些罗刹人好似从不会害羞，他们的目光总是那样热烈而直白。就连那些华服少女，睁着水汪汪的眼睛，根本不避讳男女之别，好似湖泊一般要把沈淙一群人给沉进去。

沈淙身穿大清帝国四品玄色礼服，佩戴由一百零八颗蜜蜡串成的朝珠，头戴黑丝绒边红顶顶帽，帽后是色彩浓郁的三眼孔雀翎。脚踩一双暗底鎏金长靴，沈淙走得不紧不慢，尽显沉稳。

在他身边，乌兰和王纯等人都是礼服加身，身后还有一群侍从捧着装有礼物的木盘，盘上珍奇宝物都有明黄色丝绒覆盖。

这还是能带上晚宴的，在冬宫外，早就停靠了装满礼物的整整三辆马车。

为了尽显天朝国威，乾隆这一次算是拿出了大手笔，毕竟在准噶尔战事以及边境冲突上和叶帝纠缠已久，两人早已不对付多时。

表面上的平静，暗地里却风起云涌。

沈淙恭敬而不失尊严，尽管在这些目光中他心里也直打鼓，尤其是女皇睥睨众生的目光，亦让人不寒而栗。在心底沈淙对自己说，代表的是天朝的颜面，天朝的颜面可是一分都不能失。

他径直来到叶卡捷琳娜大帝面前，深深鞠了一躬。

深吸一口气，他用流利的俄语朗声说道：

“尊贵的女皇陛下，大清国皇帝乾隆特遣臣至贵邦谒见陛下。贵邦文治武功，四海卓著；陛下宽仁睿智，令乾隆陛下深感钦佩。

大清与贵国友谊深厚，乾隆皇帝陛下素怀与陛下共商邦交、互通有无之心愿，愿两国以礼相交，携手而行，共创长久之安宁与繁荣。

此番远来，不仅为表大清皇帝陛下之诚意，亦愿以微薄之力促两国民众友好，商旅往来，以襄盛举。愿陛下圣体安康，国运昌隆，也愿大清与贵国世代友好，通商互利，共享太平。”

一口气说完，在场都是哗然，还是第一次有清国使臣不带翻译，自己直接用俄语觐见的。叶卡捷琳娜大帝双眉轻挑，眼中露出讶异以及几分满意，她起身，对沈淙说：

“大清国皇帝陛下厚赐隆情，使贵使不远万里前来俄邦，朕深感荣幸。大清皇帝陛下宽仁盛德，治下万民安康，其国力昌盛、文化博大，朕素闻其名，今得贵使传达陛下之诚意，朕深感钦佩。俄国与大清虽远隔万里，但山水阻隔不了两国的友谊与互通之志。

贵使所言两国友好往来之愿，正与朕心中所思不谋而合。朕深信，凭两国贤明君主之远见卓识，必能促成友好邦交，开通商旅之路，令两国之民同享和平与繁荣。”

顿了顿，叶帝继续说：“听闻大清国皇帝陛下喜爱俄国巍峨自然之风光，故派遣贵使来俄携画师描摹风景，修习欧洲古典绘画，朕不胜荣幸，特此为贵使在圣彼得堡涅瓦大街安置宅邸一处，供贵使休整与住宿。”

沈淙看了一眼乌兰，乌兰点了点头，按道理驻圣彼得堡的清国使臣都有自己特意置办的住处，但叶帝既然开了口，两人也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于是沈淙向前一步，用俄语回答道：“有劳女皇陛下一片苦心，臣等不胜感激。”

叶帝微扬起嘴角，与站在一旁的波将金将军对视了一眼。

官话说完，整个宴会厅突然音乐沸腾，众人又都欢喜地舞了起来。

王纯年事已高，只能在角落的沙发上休息，可是苦了沈淙和乌兰这些年轻人，不得不学着西方人举起高脚杯，与身边的这些达官贵人们互相致意，寒暄攀谈。

喧闹当中，只有一人哑然呆站在原地。

康斯坦丁的眼睛就像长在了沈淙身上，此刻他心中风暴四起，呼啸直响，让他头昏脑涨，惶惶然以为自己在做梦。

怎么可能？他昼思夜想的美人儿怎么可能就站在自己面前，站在自己面前不说，怎么还是个男的？！

康斯坦丁只觉得自己脑子快要冒烟，他盯着沈淙左看右看，怎么看都跟挂在卧室上的那幅画像一模一样，尤其是这双眼睛，笑起来弯成月牙儿，含情脉脉，就如同多少次夜里注视自己一般……

“科斯佳，科斯佳……”一旁的一位夫人挽起了康斯坦丁的胳膊，“傻了不是？在看哪位小姐呀，快跟我讲讲，我好给你做个媒？”

大概每个单身汉在宴会上都会是焦点，一晚上康斯坦丁这话都快把耳朵听出茧子了。

“我……帕夫纳斯基夫人，我没有看，没有看谁……”

“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儿，话都说不明白了，脸红成什么样子？哎哟，我得跟亲王打报告。”

“我劝您还是不要。”康斯坦丁反应过来后冷下了神色。

帕夫纳斯基夫人掩面咯咯直笑，转身留下一片香气走了，康斯坦丁那痴痴的目光又回到了人群中的沈淙身上。

沈淙总觉得身上有种黏糊糊的感觉，好似一双触手从无名之处攀附到他的身上，抓住了他，从他的衣服领子里直往里钻。

他寒毛直竖，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可周围人不住地来找他攀谈，他想探寻缘由也无处下手，暗暗告诫自己，微笑，微笑，不能丢天朝的颜面，到最后，沈淙这张漂亮的脸蛋险些给笑僵了。

可有人比他更僵，他越笑，某个在暗处的上尉越发觉得他就是画上美人无疑。

康斯坦丁酒也喝不下了，心里跟打鼓似的。他喉咙直发紧，想被人狠狠地给扼住了。他想上前去跟沈淙打个招呼，可好几次都被他人捷足先登。好不容易做足了心理准备逮住了机会，他穿过人群，举着杯酒站到了沈淙面前。

“您，您好，我，我是……”

康斯坦丁恨不得给自己一嘴巴，他居然结巴了！

结巴了不说，他只觉得自己的脸红得像刚从火里拿出来被铁匠一锤一锤敲打的马镫子！

心跳仿佛蹦在脸上，而当沈淙抬头看向他时，康斯坦丁的膝盖瞬间一软，差点没能站稳！

沈淙笑容不变，仰头看向这个山一般的小巨人，这人一站到自己面前，将灯光都挡了个干净。他竟一时之间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能看到朦胧的金色中有一抹惊人的蓝，还有那军服上用金线绣出来的华丽肩章。

——是个上尉。

“见过上尉。”

沈淙含笑回答，顺便鞠了个躬。他实在不想喝酒了。

沈淙躬身时，有一抹灯光透过水晶灯的折射落在他的鼻梁上，他的皮肤几近透明，像来自东方的古老的和田玉，和康斯坦丁梦里的一模一样。

康斯坦丁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是人生第一回，他这个野人脑子里居然蹦出来“命运”一词。

一口闷下酒，康斯坦丁不顾所谓礼仪转身就走，他几乎落荒而逃，快速窜出了人群。

多亏夫人小姐们时兴的法国裙摆，密密实实地遮挡住了一位“爱情逃兵”。

当沈淙抬头时，却已不见康斯坦丁的身影。

“奇怪……”

沈淙低声嘟囔，这时，那抹如芒在背的感觉也消失了。

只是当夜，刚回到宅邸累了一天刚准备休息的沈淙收到了一封请帖。

来自于戈利岑亲王之子，戈利岑上尉。

落款为“康斯坦丁·亚历山德罗维奇·戈利岑。”

“康斯坦丁？”

这是沈淙第一次念出这个名字。

——他未来的爱人的名字。

PS：那个时候国内也会称呼俄罗斯人为罗刹人。

女皇在官方的自称我想了很久，不知道该不该用“朕”，要是读者有想法也可以告诉我。觐见的词儿我乱写的，不知道这么写可不可以。大家看个乐呵，勿当真。

准噶尔这个事情会在后面有详细讲述，大家有个沙俄和大清在这个事情上有过争执的印象就好。没印象也没关系，不影响阅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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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