乒铃乓啷——
白晓辉终于冲回家,开始雷厉风行地收拾行李。门被重重甩上,发出震天响的扰民声,邻居听到声音探出头,嘀咕着谁又在发神经。
生着厚茧的手在衣柜里扯下临时悬挂的衣服,叠起,塞进几乎没有怎么动过的行李箱,接着是保险柜,里面有存折、现金和各种证件。
不要的、带不走的东西找出来后被他随手扔在干净的地上,本一切整洁的房间突然因此凌乱。
直到在查看证件是否齐全时,白晓辉翻到一张造假//身//份//证//。他疯狂的动作像被摁下暂停键,高悬恐慌的心脏暂时触底歇息。
这是一张已经被用砢碜了的证件——五年前稚嫩的自己笑得一脸傻样,照片在岁月间磨得泛白,连带着嘴角的笑容也逐渐模糊。右边是出生年月,虚假的住宅地址,底下是其实根本不可能被查到的身份证号。
名字是——白小辉。
一字之差,却像天堑横亘于真正的白晓辉和尹北中间,寓言着二人开始注定充满欺瞒,而不够坦诚的爱情结果必然粉身碎骨。
他用大拇指慢慢地磨蹭过滑面,神色不明,垂下的细长眼睫盛着难过,这是王明烨送给他的礼物。
一个足够站在尹北边上的身份。
一个能使他最快赚足母亲医药费的途径。
分手后的三年,他换过五个地方,如果不是因为母亲,那只会更多。求职入职再辞职,找不到旅馆的时候在黑网吧包夜通宵,偶尔漫步在凌晨冷清到不行的大街思考人生。他吃得不好,住得不好,尽量把每日开销降到最低,整个人瘦了许多。
即便如此,存折里的钱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减,白晓辉不得不打起精神告诉自己必须站起来抗事,于是在如约完成王明烨给予的任务,得到巨款后甚至无法待在燕京挥霍,白晓辉便立即马不停蹄地从燕京以北躲到燕京以南,最后从东到西,他几乎横跨了这片大陆。
因为自己的怯懦,因为害怕面对质问,躲着尹北,躲自己背叛爱人后的愧疚,躲自己无力面对的曾经。
年久失修的电灯战战兢兢坚守岗位,光线昏暗得像蒙尘的旧布干瘪、沉重地砸下来笼住白晓辉肩膀,他蹲在保险柜前,长长的刘海遮住眉眼,半张脸缩在黑暗里,看不清喜悲。
他将变得湿润的虚□□往格子衬衫上一抹,确保擦得没有一丝灰尘与水渍了,再小心翼翼地将其塞入背包的最内格,像收藏一件弥足珍贵的宝物那样。
做完这最后一件事,保险柜被彻底清空。他瞧了又瞧,垂头丧气地想,既然上天给过他们两次机会却仍然错过,那么说明他们压根就不合适。
白晓辉不由得轻轻呢喃:“祝您幸福。”
又叹一口气:“对不起。”
费劲地将行李箱合上,搬到客厅里,他又像看家狗般巡视一遍,确保没有任何落下的物品。
这是他抵达这座城市第七个月,柜台上摆着过年时邻里住户送的小玩意,最显眼的是一个浑圆的Q版胖老虎,又萌又凶地张嘴吼着。
白晓辉看着那东西,这是王阿姨送的。王阿姨住在他楼下,丧夫丧得早,家里没什么人,大的儿子在外地工作,小的女儿大学快毕业,年前放假准备的时候她顺手把这东西递给了自己。
王阿姨说:“虎年,虎虎生威,晓辉这样的年轻人拿着才吉利,来年顺利有福气。”
接过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心脏很麻,接收善意的瞬间很温暖……
门外响起开门的声音,看来已经到了隔壁住户男主人下班的时间,隔音不太好的房屋传来微弱的交谈:“你是……来找人的?”
“您好,先生。”鞋底摩擦瓷砖地面,发出像皮鞋的专属刺耳动静。白晓辉捏着手机,分神地想,到底谁家把老板还是客户拉到家里谈生意了?
“……”
“他?一般都很晚回来。”
“没听说要去哪,每天两点一线,比我家孩子还乖。”
本来以为今年能待久一点的……白晓辉犹豫片刻,还是拿起那只铜制老虎,塞进了背包。
家里一切准备就绪,白晓辉坐回那个旧到开始脱皮的沙发,手臂放在大腿上,在备用手机上翻找最近一班飞机票。
下个城市他打算再往南走一点,也许冬天会比较暖和。
“爸爸,我今天想吃,糖醋排骨。”
“可以啦,宝宝想吃什么都可以啊。媛媛你妈咪呢?”
“妈妈说去染头发啦,待会回来哟。”
没关紧的窗户飘进一缕带着秋意的风,凉飕飕的,吹得人脊背生寒,白晓辉莫名打了个颤,似有感应地反向偏过头,视线落在被自己大力甩上的钛合金金属门。
同时,伴着锅碗瓢盆嘈杂的市井气,门忽然被敲响,突兀地“咚咚——”两声。
世界宛如被摁下静音,门外传来的男声如此清晰,像被人为刻印在白晓辉耳朵里,“您好,请问白先生在家吗?”
一瞬间,记忆扑面而来。
五年前,便是一个穿着精致西装,脚踩棕色皮靴,戴着时尚男士手表敲响了自家大门,问出口的话凑巧也是十个字,一个字不多,一个字不少,语气温柔礼貌。
但谁会在这个点找上门?几乎没有亲密朋友的白晓辉心中顿时警铃大作,深觉不妙,他轻轻站起身,尽量不发出一丝一毫的响动,迈步到猫眼处。
这一看,白晓辉脑门即刻落下一滴豆大汗珠。
还能是谁?能问出这句一模一样话的人还能是谁?妈的,为什么就不肯放过自己!明明自己都逃走了……都逃走了!明明自己已经尽量远离他们了!为什么还要折磨自己?!为什么!
——门外赫然站立着五年前上门自荐,与自己在咖啡馆谈合同,引导入职的那个男人!
他咬牙,一双眼被怒气熏得血红,不灵光脑瓜终于做出反应——狗日的王明烨把自己卖了!
五年间,不好的回忆和猜测一一在脑海中闪现,像手动拉片的电影,仿佛要人细细品味般帧帧缓慢地播放。恐惧与焦躁如恶鬼,在无数个以为能酣睡的美梦中爬出,将彩虹般的幸福撕碎,放下一把火,造出人间炼狱。
他摇头,脸颊湿润,手紧握着拳头垂在身侧,不要回去了,他不能回去了,他只想……他明明只想要和母亲过普通人的生活……
玄关处没开灯,太阳落山后的这块地彻底因光线不足陷入昏暗。无人在意的角落,一个微小的红点闪烁着,将白晓辉无声哭泣的窝囊模样尽数收录。
远在燕京市的男人拿着手机,在和发小的聚餐中罔若未闻,他无意识舔了舔突出来的虎牙,盯着屏幕中上演大逃杀的精彩画面,面无表情地想,瘦了。
尹北指节分明的手敲下几个字:【人在家,把东西放门口,可以走了。】
尹北摁下发送的几秒后,门外的男人拎着公文包苦笑,有钱人的手段可真是残忍。但他没理由同情白先生,因为他很清楚自己的工资是谁给发的,又为了谁在卖命办事,于是例行公事地说道:“白先生,我知道您在家。”
白晓辉依旧装死。可笑,他怕得腿都在抖,要不是扶着墙,早就该站不稳了。
“您不回我也没关系,我是来替尹公子送东西的。”一阵纸张的窸窣声后,一个塑料质地的东西被放在门口,“东西我放这里了,白先生记得看。”
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态,男人犹豫片刻后叹了口气,继续说道:“白先生请不要逃避,也不要选择忽视尹公子的话,反正躲不过,乖巧一点,能活得更轻松。人活着,总比死了好吧……”话音落下后,脚步渐行渐远。
他走了。
白晓辉的气大口大口喘着,他几乎呼吸不上来地蹲伏在地。
什么意思?什么叫躲不过……?什么叫活着总比死了好?尹北为什么独独对他念念不忘?不是都不在乎曾经了吗?不是都放任他逃走三年了吗?为什么……到底为什么啊.......他脑子一片空白,绝望铺陈开,像一面巨大的,密不透风罩子网住灵魂。灵魂尖叫着,理智溃不成军。
还不如死了,对吧,还不如死了……白晓辉将身子抱作一团,从背面看,圆润的屁股和窄瘦的腰肢尤为色情,像梨一般多汁有肉。他缩着,头埋在臂膀里,像呜咽流浪的犬。
妈的,他在王明烨的唆使下偷了尹北的秘密文件。那文件有多重要?决定了当年国内西部地区开发的龙头公司以及被开发区与南部的合作公司。
生在我国的哪个人不知道跟随国家政策走能吃到多少红利?任何违背规律、逆流而行的举措都风险巨大且难以保证收益。
所以哪怕是白晓辉这等毫无经济头脑的傻子都知晓,这份机密文件对尹北有多重要,如果不泄露出去,尹家又会再上几层楼?势力又能扩大几倍?说不定能一举称霸多方鼎立的燕京也不为过。
看来尹北这次真的想要自己的命!他恨我恨得追杀千里,间隔三年也要亲手杀了自己!那还不如自己先行了断,免得落入他手再受折磨。
可是,如果自己死了,母亲又怎么办呢?
想到自己躺在医院病床上戴着呼吸机昏迷不醒的母亲,白晓辉最终还是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打开门拿起放在地板上,被A4纸填满的塑料文件袋。
打开,是密密麻麻的罪证,需要支付的天价的罚金,一封信和一张飞往燕京市的机票。
信封上力透纸背地写着——白晓辉启。
哎,太卑鄙了这个男人,太可怕了尹北,你还在老婆家里装摄像头?你真是太压抑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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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