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才有一个他自己都没有发现过的优点,遇事很轻易就能去分析原因,而不是纠结于结果。他很能理性地从上级给出的结果中寻找自己做的不到位的地方,而不是凭着情绪去发泄不满。
但是很显然,不是所有人都能理智地看待这场射击,更不用说理智地看待袁朗的羞辱了。
“枪械完全分解,只够组装时间,根本来不及打靶。”
客观因素存在,不少人心里也是这样想的,但是也有人心里门儿清,组装枪械的速度也是实力的一部分,自己慢就不能怪别人给的时间不够,以前蒙眼组装训练不是白练的。
“片面强调客观原因,扣十分。”这种外部归因的行为在袁朗眼里与无能没差别。
“枪械未经瞄准,校准一支枪,需要多少时间?”这是试图讲理的吴哲,这不仅是可观现实,还有科学依据,
但是古话说的好,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袁朗岂是个讲理的主儿。
“脱离了瞄具,就不能射击啦?那是你射击还是瞄准镜射击?战场上装备不全就坐以待毙啦?能力不行就别瞎咧咧!”
现场一片安静,因为人人都清楚袁朗说的在理。有些人甚至已经大致摸到了袁朗的脉门,这个教官要的不是一个在训练场上扣动板机表演完美结果的标杆化士兵,甚至不是一个在演习场上拥有漂亮战绩的士兵。
难以名状的情绪在每个人心里翻腾,有想不明白的,他们或是不愿意、或是不能看透袁朗的真实需求,也有不明白却服从的。
成才心里暗暗猜测,袁朗或许并不是在吹毛求疵,他一直以来的严要求高标准也许并不是在故意挑衅受训者,而真的是他的要求。这个要求,更像是要一个能真正上战场、根据战场情势做判断的战士。士兵,与战士,一字之差,其中的差别究竟在哪里?在战场做区分吗?
“我请求退出!”
如果说袁朗的话是对所有人真实情绪的震慑,拓永刚这句话则更像是激射而出的一个个散弹,迸射进每个人的心里。
包括袁朗的。
训练至今,只有被淘汰的士兵,没有临阵脱逃的士兵。在袁朗的教官生涯里,这也是第一次,所以,他把这份宣言,当做是一种放弃。
他也是这么对拓永刚说的,虽然他心里明显受到了震动,连眼神里都透露出一种不可置信,从很多层面上来讲,袁朗都是一个感性的教官,所以他不得不频频戴上墨镜。
这也导致了,眼前正与他对峙的拓永刚无法看清他眼睛里的真实想法:无尽的惋惜。
但是台子已经被搭好了,袁朗不可能表露出挽留的意愿,他必须撑起A大队的气势。
“好啊,你们每个人都可以弃权。”
把范围扩大到每个人的身上,无非是希望有人好跳出来说一句“我们永不放弃”。可惜,他一直以来所演出来的形象让人不能领会他的深意,连他话语里那一丝颤抖都没人发现。不过, ,哪怕有人猜到了他需要一个台阶,也没人愿意配合,谁也不知道贸然开口会是什么下场,不如闭嘴。
何况,在场众人也早被他折磨的敢怒不敢言,如今有人愿意跳出来,谁不想看看他会怎么处理。
成才的位置就在拓永刚的旁边,右侧。拓永刚的左侧就是吴哲,再往左是许三多。跟拓永刚同宿舍的三个人都被他这句话砸的有点儿懵,但一瞬间的茫然之后,又觉得似乎会当如此,毕竟拓永刚一直以来的情绪他们比别人都清楚。一时之间,经布置如何开口。
拓永刚的表态却十分明确,他坚决不接受袁朗所提的“弃权”二字,毕竟那确实不是它的本意,不是他的初衷。
“不是弃权,是退出,是有权利有选择的退出。因为我已经厌烦看到你们在训练中表现出来的优越感,变态的优越感。如果你能用这样的器械,在这样的场地打出你所说的优秀成绩,那么我退出。”
齐桓“嘶”地一声抽近了一口冷气,憋的胸腔都是疼的,这样直白地挑衅队长,这么多年来还是头一例。他知道袁朗的硬脾气,可这些日子以来他也足够了解27号,今天这事怕是不能善了了。
袁朗显然被激的不轻,他和队友们辛辛苦苦这么久的劳动成果,在这个27眼里,就是在挑衅在折磨在虐待,他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他以为他们是什么人,他竟然用这样狭隘的眼光来看待老A这支队伍。
袁朗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跳动,他咬着牙逼近到拓永刚身前,把整张脸压迫到拓永刚面前,威慑力十足道:“你现在可以收回你这句话,回到队伍里去。”
拓永刚确实够刚的,炸着满脸的愤怒硬顶上去
成才侧目看了一瞬,漫无边际地想,原来袁朗发怒地样子是这样的,他跟别人的脸离得那么近,不会觉得不适吗?
耳边传来许三多的声音,他在叫成才。
“成才,成才······”
成才心里叹气,这样的场合,也就许三多觉得会有圆场的可能,切布偶这时候谁下场谁当炮灰——袁朗的脾气岂是好惹的,谁也不能管惹不管平啊,这时候谁有本事把他那脾气给平下来?恐怕许三多算一个,儿他成才嘛,以前或许可以,但是在这次见面之后的成才,恐怕没这个本事。
宁静的清晨,雾气慢慢从山中褪去,但是笼罩在射击场上的凝重气氛不见一点消解,强硬派的袁朗对上同样强硬的拓永刚,硬碰硬之下没有了局。
“齐桓!”见台阶不下,这人已经完全被愤怒冲昏了头脑,袁朗决定成全他的要求,让他好好瞧瞧老A成员是怎样的实力,这些大队长费了心思的挖来的人,正是因为没有吃过苦,才会又那么多的怨言。
“我找你,我就找你!”拓永刚反应也是够快的,揪着袁朗不放了,他大概愿意相信那个黑面屠夫会有足够的实力,儿面前这个其貌不扬中等身材的傲慢教官只是在虚张声势。也或许,他就是在这样的场合故意戳破袁朗的虚假脸皮,向所有参训者揭露一张丑陋地真面目。
“成才,成才······”
许三多低低的呼唤在寂静地场地上回响,可是没人在意,包括被呼唤的主角成才。他很明白许三多是什么意思,没个听到的人都明白许三多的意思,这种时候,也许只有许三多觉得那两个硬脾气的钢坨子能被劝住。
成才把脸转向了许三多,在跟对方眼神对上的那一瞬他又转开了。还有意义吗?没有意义了,许三多,拓永刚留不下,他也不适合,脾气不适合,也许能力也不适合,而且,他出头的这个时间点太合适了,真的太合适做一个被杀鸡儆猴的鸡了。现在队列里能留下的人,实力都不差,未来能继续坚持下去的,大约都不是靠实力,而是靠毅力了。还显然,拓永刚没有这份毅力,他甚至连简单的累和苦都忍受不了。
袁朗全部的情绪被暗色的墨镜遮住,他在盯拓永刚,也在聆听周边的动静,很可惜,没人来给他递出一副台阶,一直被呼叫的成才没有,连齐桓都沉默了。
袁朗几乎是呲着牙发出的命令,一字一顿,不再有丝毫留情:“分解你得枪械。“
可惜拓永刚没听出这话语里让他服软的意思,只听见了傲慢。他虎腾腾地转过身去,带着火气去折腾手里的九五,零件被拆卸了一地,他站起身冲袁朗怒目而视,好像要监视着对方完成组装和射击的全部动作。
成才用余光观察着两人之间的对峙,他几乎已经判定,袁朗不会再给人这人机会了,袁朗刚刚说过的让他归队就当这是不存在的话是真的,现在决意出手教训一下傲慢的27也是真的,但是当他出手的时候,27就必须要按照承诺退出了。是退出,不是弃权。
算了,一个小小的难以立足的成才,能管得了那么多吗?让他好好看看袁朗真实的实力不好吗?在场那么多人,今天劝下一个,明天难保再跳出一个。就像他当初刚到草原,朱自强频频挑事,薛林何尝没劝过,按下去的脾气终有跳出来的那天,不如找准机会,一击必中,后边才好带人。这是他自己的小小手段,至于袁朗的,他看懂的只有这点儿层面上的,那就不做干涉。
许三多的声音在枪声响起的时候消失了,成才知道,许三多一定又难过了,还会不高兴,但是他现在没空闲去想如何安慰许三多,他被袁朗射击的动作迷住了。
不是没有见过他的射击场面,但是那时候毕竟是在普通的俱乐部里,后来在团部惊鸿一瞥,虽然震撼,却难看到细节,今天这样近距离观看,他敢说,确实是艺术级别的表演。
袁朗身上的所有怒意都冲着靶子去了,飞出去的每一颗子弹似乎都带着其主人的意志,冷硬、精准又迅疾地射入预定位置。狂风挟持骤雨淋漓而过的意境,最精妙的设计也不过如此了。
一场带有表演性质的反击,对老A实力的张扬。一场意气所致的个人秀,一场技术与能力的盛宴。
所有人都震惊于袁朗的这场表演。
在开始前,他甚至非常苛刻的提出:“现在光线条件稍好,我不占你这个便宜。”
“齐桓!”
齐桓默契地上前,捏紧了手里的秒表。
一声“开始”,所有人都把眼神投注在袁朗身上,他们都想知道,这位傲慢的中校,严苛的教官,究竟是只有虚张声势的表面功夫,还是真正有实力在手的狠人。
然后他们如愿以偿的看到了袁朗的真实实力。烂人竟然不是他们想象中那样无能,但在这一刻,没有人失望。尽管一直以来,他们安慰自己情绪的最大发泄口,就是对这个烂人在实力上进行鄙视,可是现在他们看到了,这个教官竟然真的有绝技在手的,他们心服口服,再无怨言,除了拓永刚。
电子音带着磁性的音色很独特:“报告队长,全部上靶。”
齐桓毫不意外,他看向袁朗,他知道袁朗此时在做一个很艰难的决定,命令只等从他口中发出。
袁朗冷峻地表情在晨光中显得更加冷硬,他很少有这样的时候。
“我要求看靶纸。”拓永刚的震惊远远比所有人都强烈,他不敢相信自己长久以来的质疑就在这不到两分钟的时间里被打破了个彻底。
“给他。”袁朗拿捏着腔调,似是漫不经心,又像是高高在上,没人知道他心里也在纠结,这样优秀的士兵,是老A急需的人才,可是只是一场争执,就要被打回去了。
拓永刚还不知道自己的命运正在袁朗心理被评估,他急迫地结果靶纸,然后看看了密密的弹孔集中在靶心处,他怀疑有假,还上手去摸。子弹的烈烈气场不是其他东西能仿造出来的,那弹孔上还带着硝烟味儿,摸起来还热乎乎的烫手。
不可置信,却也不得不信。
骄傲地□□终于低下了他一直高昂着的透露,颓丧道:“我退出!”
这是他离开的宣言。
袁朗不再看他,抬手叫招来两个人,示意他们带27号离开训练场
既然已经不是参训人员,就没有资格再看训练项目。
齐桓心里叹息,但是训练还得继续。
下一队人沉默地射击,他们的成绩自然也不理想,每个人都似乎在这个靶场上被打回了原型,过往的荣誉,曾经一切的骄傲都好像不存在了似得,他们在这里学会再一次拿起枪。即便被袁朗打击的体无完肤,但是他们并不缺乏重新拿起枪的勇气。学习他,然后打败他,每个人都有这样的信念。
成才退到后面看着所有靶子,又看到那个僵立在前方拿望远镜观察每个人情况的袁朗。他似乎更能体谅袁朗的不易,拿到手里的所有精英,都不是附和他要求的强将
这样的情况,与他初到草原的境遇何其相似。不同的是,袁朗有强大的基地做支撑,有最科学规划,有各兵种的精英来受训。或许开头是难的,但那是因为老A的强度大,让人跟不上,而不是受训者能力差。
可在这一刻,成才还是觉得袁朗是惋惜的,他不得不一直充当所有人的对立面,被当做假想敌,甚至连吴哲这样的聪明人也陷入他的圈套,骂他是个无良的烂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