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七点五十分,余文站在镜前,手指第三次抚过制服领口。深灰布料是事必达特制的,冷而挺括,左胸那枚银徽嵌着细小符文,在晨光里泛出金属般的光泽。昨夜梦中那双金色瞳孔的重量还在,像一滴水坠入静湖,涟漪一直荡到此刻。
他吸了口气,把碎发捋到耳后,目光落在自己的眼睛上。镜片后的神情里,紧张只是表层,底下翻涌的是某种更沉的东西,从心理学课本到市场调研报表,他从未想过“诅咒”这两个字会真实地压进他的日程表。而现在,它就在前方等他,带着未知的震颤。
背包抓在手里,快步走向玄关。墙上的传送阵感应到徽章,淡金光纹如水流蔓延,将他裹入其中。眩晕感一闪即逝。再睁眼时,脚底已踩上事必达核心大厅的大理石地面。
昨日清晨还空旷寂静的大厅,如今像被拧紧了发条。光屏数据连成光带,红字警示每隔几秒划过顶端。穿道袍的仙人抱着卷轴疾行,拂尘流苏晃得厉害;鹿角职员林站在文件架前,指尖在光屏上滑动得几乎残影叠生;连平日追灵兽跑的猫耳半夏,此刻也抱着一摞“紧急”标签的文件,神色肃然地走向任务区。
烛站在不远处的石柱旁,黑衣裤像一块凝固的暗影。他背对余文,长发垂肩,呼吸轻缓,可周身气场比昨日更沉,路过的人都不自觉绕开,仿佛他身边有道看不见的界线。
脚步声响起,烛没回头,只微微偏了下头,下颌绷得很紧。转身时动作利落,黑色衣摆扫过地面,无声无息地走向一条僻静走廊。
余文跟上,保持三步距离。他能感觉到烛身上那种极细微的震颤,像暴风雨前的空气,闷得人胸口发紧。伊默说过,“烛的感知最敏锐”。他忽然想,烛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什么?
壁画沿墙铺展,从封印凶兽到调解六界纷争,一幅幅栩栩如生。余文边走边扫,目光却在一幅“忆魂封印”上停住,画中人穿暗红衣,用金光锁住一团黑雾。
“别看了。”烛的声音突然切进来。他回头,金瞳无波,“壁画是简化的记录,没有参考价值。”
余文收回视线,加快脚步。走廊尽头,“简报室”的门是深棕实木,刻满符文,门把手缠着淡蓝丝带——那是保密分级的标记,蓝色意味着内容不可外传。
门开,檀香扑面。伊默站在巨幅光屏前,手持银色指挥笔,指尖划过时留下淡淡金痕。屏幕上是落霞坳的卫星图,绿林间标着几个红点,能量波动图谱像失控的心电图,峰值一次次冲破警戒线。
“来了。”伊默转身,脸上没了往日温和,只有凝重。他指了指两张椅子,“坐。情况比预想棘手。”
余文和烛落座。伊默点向地图上最大的红点:“昨夜凌晨三点,落霞坳异常波动再次飙升,能量达到丙级上限。‘界隙探测器’确认,源头伴随高强度‘厄运诅咒’扩散。这种诅咒不是主动施加的,更像是情绪失控时无意识释放的能量,会自动锁定‘伤害目标’。”
他顿了顿,调出新画面:“更麻烦的是,干预者与凡人女孩‘星瞳’之间,疑似存在极强情感联结。”
光屏弹出档案。黑白照片里的女孩瘦小,穿着洗得发白的衣服,站在枯黄田埂上,攥着一把杂草,眼神警惕,没有孩子该有的光。
文字记录如下:星瞳,女,约八岁,父李建军在外务工,母王翠花务农持家。近半年,星瞳身边持续出现来历不明物品,村中部分村民及外来人员遭遇异常厄运。
“这些是‘馈赠’。”伊默切换几张村民提供的照片:褪色玻璃珠、碎镜片、生锈铜铃,“都是干预者留下的。”
后续记录令人窒息:“物品出现后,村民陆续遭厄运。砍柴被蛇咬,作物一夜枯死,王翠花弟弟骑摩托摔断腿……”
伊默看向两人,语气沉稳:“任务等级:丙级上等。烛,你是现场指挥,负责控制干预者、化解诅咒;余文,你是观察员、记录员、分析师,用忆镜采集信息,分析行为模式与情绪波动,评估星瞳心理状态。”
他加重语气:“烛,余文是新人,安全第一;余文,你的关键是观察与分析。多看,多记,多想。但记住,没有允许,绝不擅自行动。干预者可能对陌生气息极度敏感,任何冒失都可能引发暴走。”
“是。”余文起身应答,指尖攥紧背包带。压力沉沉压下,不只是能力考验,更是心理的试炼。他要面对的,不只是一个失控的存在。
烛微微颔首,未语。但余文注意到,他指尖在膝盖上轻轻敲了三下,像是在确认节奏。
“一小时后,通过‘专用通道’直达落霞坳外围。”伊默放下两支银色腕表,“这是‘多功能表’,显示能量读数、定位、通讯,还能释放临时结界。装备在区里备好,去领取即可。”
他最后看了两人一眼:“记住,我们处理的不只是事件。你们要找的,是一个能让干预者和被干预者都安心的平衡点。”
一小时后,余文随烛抵达“通道区”。这里没有传送阵的光纹,只有一座古朴石拱门,符文黯淡,像是被岁月磨平了棱角,唯有靠近时,才能察觉微弱的空间波动。
装备管理员是个络腮胡壮汉,见烛便递来两个黑色轻便包:“烛哥,齐了。忆镜在侧兜,清心散是便携装,绷带是灵界‘愈伤草’做的,止血防妖气侵蚀。”他又递给余文一张纸条,“落霞坳基础资料,村民姓名住址,还有几个‘危险点’,你拿着参考。”
烛接过包,直接递给余文,一句不多说,仿佛一切本该如此。
余文打开检查:巴掌大的银忆镜;多功能腕表;淡绿瓷瓶装的清心散,散发薄荷香;几包“仙界能量压缩食品”;刻着“净化符文”的清水瓶;一小卷深绿绷带,触感如丝却坚韧异常。
“走。”烛踏入石拱门,身影瞬间被黑暗吞没。
余文深吸一口气,跟上。这次传送没有光,只有一片深邃的黑,仿佛能吸走意识。耳边呼啸风声混着低语,忽远忽近,像古老咒语,又像孩童哭泣,令人头皮发麻。
更可怕的是灵魂深处的孤寂,仿佛世界只剩自己,黑暗中有无数双眼睛静静注视。心跳加速,指尖冰凉,他想抓住什么,却只摸到虚无。
就在这时,一股极淡的冷意掠过周身,是烛的气息,雪后松林般的清冽。那气息像一道屏障,隔开了黑暗与低语,孤寂感稍稍退去。
余文抬头,只见模糊黑影。不知是烛有意为之,还是错觉,但他心里竟安定了些。这个冷漠的导师,或许并不如表面那般无情。
几息后,脚踏实地,湿土气息扑鼻。睁开眼,已在偏僻山坳。四周灌木茂密,树冠交错如网,遮天蔽日,仅余斑驳光影洒落。
空气湿润,混着腐叶腥甜与泥土气息。远处鸟鸣清脆,却格外突兀——除此之外,再无声音。连风过树叶的沙沙声都没有。静得让人发毛。
烛已走出几步,闭眼仰头,长发垂颊,周身空间似有微澜,光线在他身边变得温顺黯淡,仿佛与山林融为一体。他在感知气息,资深调查员的本能。
片刻,他睁眼,金瞳在昏暗中锐利如刃。目光扫过扭曲灌木、发黑落叶,最终定格西北方向。
“这边。”声音简短,却不容置疑。他迈步深入山林,步伐轻捷如猎豹,踩在厚叶上,无声无息。
忽然,他停下,指尖拂过一片发黑树叶,露珠触之即凝成冰。
余文抬头望去——山下,白色迷雾无声笼罩村庄。炊烟在雾中若隐若现,袅袅升起,却在接近村中心时诡异地消散。那里仿佛有无形屏障,将浊雾隔绝在外,露出一方洁净之地,如同活性剂滴入油水,缓缓浸染整个村落。
余文停下,开启腕表。屏幕亮起:
妖气浓度:0.7(正常0-0.1)
诅咒能量:0.5(危险阈值0.6)
界隙波动:稳定。空气黏稠如胶,每一步都像踏入泥沼。
他启动“地形扫描”,淡蓝全息影像浮现:村落居谷底,四面环山,仅一条小路通外。他们正处上风口,视野清晰。
“根据现有情报与读数,”余文低声分析,既理思路,也汇报,“干预者动机未明,影响为不祥,已引发村民恐慌。村中已有传言,称落霞坳被诅咒。”
他看向烛:“我认为,直接冲突风险高。贸然靠近,可能激化反抗,波及无辜。”
烛沉默听着,面无表情,金瞳却微微收缩。待余文说完,他才缓缓点头——这是认可。
“跟上。”他再次迈步,速度略缓,似在等余文。
山路崎岖,落叶厚滑,余文小心踩着烛的脚印前行,留意四周。植被皆显异常:灌木枝条扭曲如人臂,叶缘发黑,野花枯萎,花瓣残留黑痕,似被腐蚀。
烛似知其惑,头也不回:“诅咒腐蚀。”
余文顺着路径望去,所有扭曲枝条均指向村落中心。沿途偶见折射光线之物:树根处卡着褪色玻璃珠,蒙灰仍反微光;泥土半埋碎镜片,边缘锋利;低枝挂锈铜铃,风吹不响。
这些物品分布有序,皆藏于隐蔽处,岩石后、灌木丛中,视角正对星瞳家方向。
“他在看着她。”余文低语。
烛脚步微顿,指尖轻颤,未回头。但余文能感,他在思索。
就在此时,压抑哭声与粗暴呵斥随风传来。哭声微弱,却撕心裂肺;呵斥尖锐刺耳,满是恶意与不耐。
烛眼神骤锐,如弓弦绷紧。他猛然止步,手掌下压,指尖并拢——培训课上学过,这是“原地蹲下,保持安静”的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