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梯向北 第2章 房东儿子来了

没过几天，程浩就如愿以偿地当上了货车司机，苏晴依然在写那些名不见经传的小说。

墙上的日历翻了一篇又一篇，厨房里的锅用了又洗。

苏晴就在这一声声婴儿哭叫中抱着macbook不知不觉过了三个月。

天枢来到了酷热难耐的盛夏。

晚上，这间房子的男主人王志刚下班回来了，他躺在床上刷着手机。刘淑芬手里抱着个大眼睛的小女婴，手里拿着安抚奶嘴逗着她。

房间里交织着空调送风声、幺妹的哭声、刘淑芬的轻哄和王志刚刷短视频的声音，一时间竟说不清哪种声音更吵人。

“志刚，”刘舒芬突然开口打破了这首交响曲，“我想着暑假喊嘉胤过来带一个月幺妹嘛，这样我就能出切上班撒。”

王志刚皱了下眉，放下手机从床上坐起来，手背拍打着另一只手的手心，“你莫切麻烦你前夫嘛，离都离了，再说人家火锅店不忙撒，这眼看着就要暑假了，嘉胤不要留在店里帮忙嗖。”

刘淑芬撇撇嘴，不以为意。

“那又咋子了嘛，嘉胤是我儿子，再说又不叫他白带，给点零花钱不就行了。”

王志刚一哽，最终只是摆了摆手，“算喽算喽，你做主嘛。”

刘淑芬这才笑开来：“要得嘛。”

几天后，沈嘉胤站在了刘淑芬家小区的一栋楼下，他身上背着个大号旅行包，脚边放着个二十寸行李箱。

十八岁的少年身高腿长，穿着简单的短袖和牛仔裤，脖子上挂着头戴式耳机。

183的个头在人群中格外扎眼，他身形瘦，却不单薄，沈嘉胤抬起条腿高高支在墙上，一只手随意抹了把额头上细密的汗珠，而另一只手则抓着电话。

此刻，他的语调里带着不耐烦朝着电话那头输出着一口浓重的方言：

“到底哪栋呦，啥子熊猫雕像哦？我啷个没看到？”

“哎呦，你去年不是来过嘛？这么快就搞忘了？整天晓得打游戏，正事一点记不得。”

沈嘉胤一路舟车劳顿下来，又被这天枢的酷暑热的心烦，被母亲这么一唠叨，更是有些窝火。

“算喽算喽，你好唠叨嘛！挂喽。”

“哎，你这娃儿……”

“嘟……”

没等刘淑芬说完，沈嘉胤直接掐了电话。

走在路上，沈嘉胤心里默默盘算着，替老妈带一个月幺妹拿到零花钱，自己再趁空闲时间多接点游戏代练的单子，足够和朋友们去心心念念的西北浪一圈。

巴适得板。

他凭着去年那点仅有的记忆还是找到了属于刘淑芬的那一户。

背包被他一下子甩到胸前，掏出钥匙，插进锁孔转动。

母亲家貌似和去年有了些不一样的变化，沙发从靠窗挪到了靠墙的那一边，电视也换了新的。

他走进去，放下手里的行李箱，把背包随意丢在沙发上，人也随之一瘫。

刘淑芬抱着幺妹从卧室走了出来，看见沈嘉胤，她眼角绽开笑意。

“你嘞个瓜娃子，自己这不是也找过来了，饿不饿？我切给你搞点吃的？”

沈嘉胤一条腿搭在沙发背上，另一条腿晃荡着，那姿势，好不悠哉。

他摆摆手，“不用了，饿了我自己弄。”

刘淑芬拉过电视柜旁的塑料凳在沙发旁坐下，踌躇道：“你老汉儿店里忙不忙？”

沈嘉胤随口回答：“暑假喽，咋个可能不忙？忙的批爆，都是外地人暑假来幻渝旅游的。”

“忙点好，忙点好。”

刘淑芬拍着怀中的娃娃，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歌曲，猛的想到了还没告诉他租出去了一间房子。

“对喽，那间挨着卫生间的次卧我租出去喽，你要打游戏给老子带耳机，人家女娃儿是作家，要写东西嘞，你莫打扰到人家哈。”

沈嘉胤撇撇嘴，“作家？好了不得嘛，晓得了晓得了。”

刘淑芬甩给他一个白眼，“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撒？整天只晓得打游戏。”

沈嘉胤懒得再听她唠叨，直接用抱枕把头裹住。

“你嘞个瓜娃子。”刘淑芬笑着虚打了他一下，“好了，我下午要去试岗，你给我看好幺妹哈。”

“晓得了。”

沈嘉胤的声音闷在抱枕里。

刘淑芬摇摇头，把幺妹放在学步车里。客厅门被打开又关上的声音响起，室内还残留着一点回音。

沈嘉胤猛的从沙发上坐起来，面前只剩个眨巴着大眼睛看他的小不点。

他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小婴儿的脸，软软的，又滑又嫩，“幺妹，还记不记得哥哥？”

然而一岁多的小婴儿哪可能有什么记忆，更不可能回应他。

只是觉得好玩两条肉乎乎的小手去抓着沈嘉胤的胳膊。

沈嘉胤也没指望她会回应，陪着她玩了一会，忽然就觉得渴的厉害。

他从客厅的地板上捡起一个小玩具冲了一下水递到幺妹手里，捏了捏她的脸说：“幺妹等一哈，哥哥渴了要喝水。”

沈嘉胤走向冰箱时，裤兜里的电话突兀响起，是他在幻渝的死党林俊杰。

说来有趣，林俊杰小时候因为这个名字遭到了不少调侃。和那个歌手林俊杰的名字一字不差，人家是当红歌星，他却天生五音不全。

电话被接起，少年特有的热情无限又洪亮的嗓音传来：“胤哥？在哪呢？出来骑车！”

“骑个锤子哦，老子现在在天枢带幺妹。”沈嘉胤用脑袋和肩膀夹着手机，腾出的手去开冰箱。

那头安静了几秒，紧接着，是一串爆笑。

“啥子安？你跟我说你在天枢带孩子？可以哦，你现在是沈月嫂，我们车王要给小娃娃换尿不湿喽哈哈哈哈，沈嘉胤你也有今天。”

“滚，给老子爬。”

沈嘉胤笑骂着挂了电话。

从冰箱里拿出矿泉水，拧开瓶盖仰着头猛灌了几口，冰凉的液体掠过喉咙，终于缓解了这天枢七月的燥意。

他余光突然扫到冰箱门内侧储物格上面的果汁。

玻璃瓶身，上面没一个汉字，全是英文字母，他的眉毛微微扬起。

沈嘉胤认得这个牌子，是进口的一种果汁，之前和同学去景区玩的时候见过，一小瓶就要十块。

肯定不是他妈买的，他妈连矿泉水都舍不得买，平时都是烧开了自来水喝。

那就是隔壁那位……邻居？

他轻哼一声，在心里默念道：还真是讲究啊。

而屋内的苏晴显然已经知道了沈嘉胤的到来，程浩去上班了，这个排班和常规的不太一样，时间段在中午和凌晨。

这难得的让苏晴有时间喘口气。

可刚刚母子俩的对话完全打断了她仅有的一点思路。

她坐在窗前的书桌前，手肘杵在桌子上，，低着头十指插入发间，心里一团乱麻。

这三个月来，她已经从原来的日更六千字跌到了现在的三千字。

再这么下去，她甚至不知道还能不能坚定地在这条路走下去。

隔壁小孩的哭声、夫妻俩日常的对话，都有可能成为扰乱她思路的罪魁祸首。

在家里的时候，她只需要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苏国栋和李雪华白天的时候会尽量出去，把空间留给她自己。

在这里，苏晴也感受到了两口子的小心翼翼，可奈何老小区隔音不好，那些杂音依然会透过薄薄的墙顽强地钻进她的耳朵。

正在烦躁之际，macbook传来消息提示音，她抬起头，手指在触控板上滑动点开页面，是她的编辑发来的短信：

［宝子，你文笔是非常好的，但是你的内容有点飘，缺了点烟火气，你要学着让自己的文章更真实一点，多写一些生活中的小事让读者有代入感。］

苏晴啧了一声，手指敲在键盘上，在输入框里打下一行字：

［看小说为的不就是看见自己没体验过的那种人生吗？］

那边很快回：

［理论上来讲是这样的，但是艺术来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嘛，你多一些烟火气会让读者认为你笔下的角色是真实存在的，而不是一堆文字堆砌出来的纸片人。］

苏晴放在键盘上的手停顿了一下，最后还是妥协的敲下一个字：

［好。］

关掉编辑的聊天页面，又打开作家后台，发现要是如她所说，动静可不小。

她突然就觉得很累，在这间不足十五平米的出租屋里，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未来。

和程浩结婚，写一些或许永远都不会有多少人光顾的故事。

那感觉就像是清晰的湖面，一眼就能望穿湖底，无趣又令人恐惧。

知道这会她肯定也憋不出什么精彩内容了，于是干脆合上电脑开始打扫房间。

这是她没有灵感时的一个宣泄口，房间的整洁可以很大程度的让她那颗躁动的心安静下来。

可真开始打扫时，又是一阵烦躁。

脏衣篓里面堆满了程浩穿过的袜子和内裤，床底下是程浩打扫不认真落下的烟头，卫生间马桶上是他屡教不改、小便不掀马桶盖留下的尿渍。

她闭了闭眼，狠狠向上提着一口气，再重重落下去。

戴上一次性手套把自己的衣服从程浩的臭袜子和内裤中解救出来。终于把那堆衣服放进了洗衣机后，她看也没看放了两盖子留香珠，平时两倍的量。

定好时长后，洗衣机开始运作，嗡嗡声响起，她又拿来扫把扫出床底的烟头，单独拿出一个脏衣篓装她日后的脏衣服，最后来到卫生间戴上手套把马桶刷的锃亮。

全部做完后，苏晴长舒一口气，直接把自己抛在床上，呈大字姿势。

每天码完字，打扫过房间后瘫在床上，大概是她一天当中最舒心的时候。

一转眼，沈嘉胤已经来了有几天，他每天的日程就是泡奶粉、喂奶、换尿布，趁幺妹睡着后接几个代练单子中如此循环往复。

来之前他还不以为意，觉得带这么点个小娃，能累到哪去？直到自己真正上了手，他才切实地体会到母亲的不易和伟大。

幺妹刚刚睡着，沈嘉胤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拿出手机准备接个单子。

这时，从那个租客房间中传出一阵空灵的歌声，不是他平时听的流行音乐dj或者rap，像是在深海底下传出的，一下子就将人拉进这首歌的意境。

这旋律…有点耳熟，他没记错的话，好像是Billie Eilish的《Ocean eyes》？

沈嘉胤扬了扬眉，这人，他来了几天了都没见过本尊，吃喝拉撒全在那个小房间里，怪是怪了点，品味……倒还不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