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梯向北 第1章 订婚

北方的初春，尚且春寒料峭。

室内却因一桌饭菜和团聚的热气显得有些闷热。

苏晴坐在餐桌旁，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眼神空灵的看着客厅里的饮水机，那双眼睛看着你，叫人说不出什么感觉，但就是令人过目不忘。

旁边坐着的是她刚订婚两个月的未婚夫程浩，他是父亲在部队年轻时过命战友的儿子，前不久刚被父亲撮合着相了亲订了婚。

对面坐着的是笑容满面的父亲苏国栋和神情有些复杂的母亲李雪华。

苏晴心里倒是没什么起伏，她这个人就是这样，佛系、不喜争抢，对什么事好像都不是很在意，就像是一缕蒲公英的种子，风把她带到哪里，她就在哪里扎根，随遇而安。

然而，这种性格在极注重人情往来的北方并不讨喜，这也就成了父亲苏国栋和母亲李雪华的一大心病。

从小到大，她听过别人评价她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这孩子长的带劲，就是这性子也太内向了点”。

苏晴毕业后，找了一家公司上班，没几个月光景就辞了职，那些职场文化、处世之道，她是真的做不来。

她曾见过同事之间的勾心斗角，只觉得一阵心累，辞职后就在家里写起了小说。

虽然收入不多，勉强够自己过活，偶尔还需要父母接济一下。

但这才是她真正喜欢做的事，没有繁杂的人际关系、没有费脑筋的竞争，她只需要一味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或许是因为自己的性子、自己的生活都太过平淡，她很喜欢小说中人物波澜壮阔的一生。

“苏叔儿，”程浩往嘴里塞了好几块红烧肉，声音含糊不清的带着浓重口音朝着对面的苏国栋说：

“您放心，晴儿跟了我保证让她以后过上好日子，不让她吃一点儿苦就完了。”

“好，浩子，”对面的苏父举起了酒杯，“来！走一个，把女儿交给你我放心。”

“走一个。”

程浩举起手里的酒杯，还不忘让自己手里的酒杯略低苏国栋一截。

酒杯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里面的酒荡漾着快要溢出来。

程浩一饮而尽，放下酒杯抹了把嘴接着说：

“我一个二本毕业的，上那些大公司一个月就给我三千块钱，能干个啥，我都打听好了，天枢那边开货车送货一个月一万多，

男人，别管干什么工作，能养家那才叫个爷们，以后晴儿爱在家写小说就写小说，我养她。”

“好！”

苏国栋又替程浩添了杯酒，显然对程浩这番言论很是认可，他始终觉得自己女儿太内向了，就应该找一个性格外放的，两个人互补，时间长了苏晴也能被他带的开朗一些。

可是坐在他身侧的李雪华却不这么认为，程浩这个人呢，长的其实不赖，个子也有178，但是性格大大咧咧的，又是个二本毕业，她曾无数次劝过苏国栋让两个人再相处一阵子。

换来的是苏国栋的一句“还处什么处，程浩这孩子不错，知根知底又肯吃苦，还挑什么？”

几天后，程浩再次过来，拎着自己的行李箱敲响了苏晴家的门。

李雪华笑着将他迎进去，但他怎么总觉得，这位未来的丈母娘对他的笑有那么点不达眼底的意思？是他的错觉吗？

刚一进门就看见苏晴已经等在了客厅里，她穿了一件长款黑色羽绒服，没化妆的小脸依然白皙的像是上了粉底。

“走吧，晴儿。”他走上前抓着她的手腕。

苏晴依旧没什么表情，由着他牵着走。

四月的北方已经进入了开化期，小区甬道上的积雪已经化了大半，空气中弥漫着雪水的一丝丝甜味和土腥味。

雪一化，这北方的路可就现了原形了。

原本被积雪装点的白茫茫一片被黑色的泥浆取代，踩上去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吧唧声。

程浩走在前面，步子没轻没重，带起的泥点有一些溅在了苏晴的裤腿上。

苏晴眉毛微微蹙起，没说什么，从口袋里抽出纸巾弯下腰擦了几下，却只擦掉了表层的淤泥，污渍依然顽固地停留在上面。

啧，算了。

路过垃圾桶，她动作有些粗鲁地把用过的纸巾丢了进去。

苏国栋开车送两人来了机场，过安检前，程浩搂着苏晴的肩膀，时不时就侧头看看她。

对于这个未婚妻，他是相当满意的。

相亲时他一眼就看中了，回去就让家里过了礼金，把两人的事定了下来。

在他看来，苏晴长的漂亮、人又文静，带出去谁不夸他一句浩哥好福气？

虽然话少了点，但人哪有十全十美的。

他对自己是有自知之明的，要是漂亮又开朗，那恐怕也轮不到他。

“行了叔儿，姨，就送到这吧，一会过安检了。”程浩说。

“等会儿，”李雪华把苏晴拉到身侧，“我跟晴晴说会儿话再走，不是还有一个小时登机吗？来得及。”

程浩点点头，没在意。

“行，我能理解阿姨的心情，晴儿从小到大没出过远门，你们惦记也正常。”

苏晴被李雪华一路拉着进了女厕所，她从包里掏出一张银行卡递到了苏晴面前。

“拿着，这里面有五万，自己手里怎么样也要有些钱，别叫程浩知道。”

“妈，你这是干什么？我自己有钱。再说我手里还有礼金呢。”

她没接那张卡。

李雪华却不由分说的把卡塞进苏晴的手里。

她握着苏晴的手，眼圈有些泛红，“晴晴，你听妈说，这钱你拿着，有用钱的地方别花礼金，万一你们俩个……”

她话没说完，但苏晴明白了妈妈的意思。

万一两人相处不来呢？到时候把礼金花了不像那么回事。

苏晴鼻子有些发酸的接过那张卡，上面还带着李雪华手心的温度。

“……好，我知道了妈。”

“这就对了。”李雪华将苏晴一把揽进怀里，声音里带着点点哽咽，“到时候要是受了委屈记得跟妈说，别一个人憋着。”

“嗯！”苏晴用力点了点头。

“好了，”李雪华松开苏晴，“等会该登机了，去过安检吧。”

苏晴跟着程浩过了安检、登机，两人刚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程浩脑袋一歪就打起了呼噜。苏晴没管他，拿出macbook开始码字。

四小时后，苏晴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合上了屏幕。

身侧的程浩睡得很沉，嘴角还挂着点口水。

她叹了口气，抽出纸巾替他擦了擦。

广播响起，空姐甜美的声音传遍整个机舱：“女士们先生们，我们的飞机即将降落在天枢国际机场，欢迎您来到天府之国，这是一座来了就不想离开的城市……当前时间为下午3点10分，天气状况良好，地面温度维持在15摄氏度。”

旁边的程浩被因为广播声悠悠转醒，他揉了揉眼睛，越过苏晴兴奋地趴在小窗口往外看。

“晴晴！你听见空姐说没，这是一座来了就不想走的城市！”

苏晴没接话。

相处下来，程浩已经习惯了她这副少言寡语的性子，也没多想便自顾自说：

“到时候我带你去看大熊猫、吃火锅，听说这的火锅特别正宗。”

“……好。”

苏晴看着窗外，只是给出一个字，程浩笑开了花，揽过苏晴的肩膀对着她的脸吧唧亲了一口。

刚出机场，天枢特有的潮湿气息扑面而来，这里的风不似老家的那么凛冽，吹在脸上像是一双柔软的手抚摸的触觉，痒痒的，很舒服。

程浩貌似做足了功课，带着她熟门熟路地打车、找房子。

找了几家都不太满意，不是太贵了就是太远了，最后两人被一张小区围墙上的小广告吸引。

看样子应该是房东直租，程浩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打了电话，听到价格和地段后马不停蹄地拉着苏晴就去看房子。

这算是个老小区，整个楼道里充斥着一股淡淡的霉味，各家门口都堆着垃圾，苏晴的眉头几不可察的皱了一下。

他们在八楼的其中一户门前停下脚步，程浩抬手叩了叩门。

开门的是一个面容和善的中年女人，看起来四十出头，见到苏晴的一刹那，眼中闪过一丝惊艳。

她笑笑，眼尾泛开几道柔和的皱纹，说着一口带着浓重地域色彩的普通话：“哎呦，这女娃儿，长嘞蛮乖呦。”

苏晴一头露水，眉头蹙起抿着唇道：“什么？”

第一次来这座城市，自然是不懂本地人说话。

“哦对，我搞忘了撒，你们两个是外地娃儿，就是夸你漂亮的意思。”女人解释道。

苏晴怔了怔，低声道：“谢谢。”

“莫客气嘛，快进来快进来，自我介绍一下，我是这个房子的房东，现在是有两个房间在出租。”

房间里弥漫着一股饭菜香和一丝……奶香？客厅铺着一张爬行垫，苏晴没在意。

女人引着两人进来边介绍着：“主卧是我和我家那位在住，现在剩下两个次卧，你们看看喜欢哪间就住哪间嘛。”

她推开其中一间的门，房间不大，里面只有一张床和一个衣柜。

“这间是小的，一个月800。”

程浩看了眼苏晴，见她没表态便说：“再看看下一间。”

“要得嘛。”房东笑笑，又推开卫生间旁边的那间。

“这间，房间内有洗衣机还有独立卫浴，一个月一千。厨房和冰箱和我们共用。”

房间依旧不大，只是照那间多了一张书桌独立卫浴和洗衣机，她衡量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

“那就签合同吧。”程浩的声音里透着北方汉子的爽快。

“要得要得。”

几人走到沙发上刚坐定，主卧方向突兀传来婴儿哭声，哇的一声格外响亮，但听在苏晴耳朵里只觉得刺耳无比，显然，如果住在这里对她日后的写作百害而无一利。

她闭了闭眼，尽量让自己的语调平和一些，“还有孩子？”

房东干笑两声，“是嘞，这是我家幺妹，刚满一周岁。”

苏晴把程浩拉到一边，压低声音，“不行，换一家吧，有孩子，我写不好东西的。”

程浩却不这么想，他现在满脑子都是这个地段、这个价格的房子可不多见。

他揽着苏晴的肩膀劝哄着：“晴晴，咱们刚来天枢，什么都要用钱，你就将就将就，老家的房子都装修好了，等以后咱结了婚住大房子。”

苏晴犹豫片刻，最后长舒一口气：“……好。”

她实在是不愿与人争论，还是妥协了。

签合同的时候，她抬眸落在客厅的一张全家福上。

上面的女人是面前的房东，她旁边站着一个看起来憨厚的男人，怀里抱着一个小婴儿。

而那男人身边，还站着一个身高腿长，一边嘴角扯起的少年，眉宇间带着点桀骜的意味。

房东似乎注意到苏晴的目光，解释道：“那是我儿子，去年放暑假来玩拍的，现在跟我前夫在幻渝，开学就上大一喽，野的很，整天就知道打游戏骑车。”

话虽这么说，她却是笑着的。

苏晴点点头，没在意。

两人刚把行李放进房间里，李雪华就打来了电话。

“晴晴，怎么样？找到房子了吗？”

“找到了妈，您别惦记了。”

“那就好，让我看看房子怎么样？”李雪华问。

苏晴切换摄像头后沿着房间照了一圈。

李雪华皱起了眉。

“晴晴，这个房子是不是太小了点？而且厨房还要公用，是不是有点不方便呀？”

她是有些心疼的，虽说苏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家庭，可对于这个独生女也算是娇惯长大的。

现在倒好，这个程浩口口声声承诺让女儿享福，就是这么享福的？

“没事的妈，您就别惦记了，我又不做饭。”

李雪华叹了口气：“你觉得好就好吧，没钱了跟妈说，那我挂了，你先收拾吧。”

“好。”

“阿姨打的电话？”程浩走过来问。

“嗯。”

他一把将苏晴拉进怀里，“委屈你了晴晴，以后结婚了就住大房子。”

又是这句话，她都听腻了。

苏晴不愿再多言，只想着赶快把房间打扫一下。

“我们把房间收拾一下吧。”

程浩却直接倒在了床上，“急什么，这一路都累了，先睡一觉，等醒了再说。”

话音刚落，他已经闭上眼打起了呼噜。

苏晴叹了口气，没管他开始自己默默打扫，其实两个人的东西不多，带上飞机的只是一些急需的东西，剩下的都用物流寄了过来。

她先是扫了一遍地，擦去桌面台面上的积灰，手指沾上去是干净的才满意。然后把行李箱里的衣服一件件挂进衣柜，最后拖地。

程浩能等，她一分钟都等不了，她忍受不了自己身处在脏乱差的环境之中。

在临近黄昏时她终于打扫的差不多了，她坐在床沿揉了揉酸痛的腰和胳膊。

程浩就是在这时缓缓睁开眼，看清整洁的房间时搂过她再次亲了下她的脸颊。

“我可真有福气，媳妇漂亮又爱干净。”

苏晴没搭话，从他怀里钻出来走到书桌边打开macbook。

“我要写东西了。”

“好，你写你写”

他眼神粘在苏晴身上，越看越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