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凭空出现的纸条,像一块投入心湖的巨石,在齐朔看似平静的校园生活下,激起了汹涌的暗流。他用了一整天的时间来观察、试探,试图找出纸条的来源,却一无所获。林晓蔓老师的眼神依旧带着忧虑,但更多的是无能为力的回避;周烬还是那副冷硬的模样,偶尔投来一瞥,却看不出任何异常;夏曦则完全沉浸在艺术节的筹备中,天真烂漫,不似作伪。
不是他们。那会是谁?这未知的“盟友”让他感到一丝希望,但更多的是不安。对方在暗处,知晓他的行动,甚至可能知晓他与沈墨的联系,而自己却对对方一无所知。这种信息的不对等,本身就是一种危险。
然而,纸条上的指令清晰而明确。在经历了最初的惶惑后,一种奇异的决心在齐朔心中滋生。沈墨被束缚,林老师被调离,他不能永远只做被保护的那个。这或许是一个机会,一个他能独立为揭开真相做些什么的机会。
他开始利用课余时间,悄悄研究无线电监听的基础知识,利用学校图书馆那点可怜的网络权限,搜索着老旧论坛上零星的教程。他拆解了一个废弃的收音机,试图理解其内部结构,手指被焊锡烫出几个水泡,也咬牙忍住。他知道自己的行为笨拙且效率低下,与沈墨那种精准高效的操作天壤之别,但这每一步摸索,都让他感觉自己不再是完全被动。
这天下午的政治经济学课上,老师正在讲解市场资源配置的效率问题。当讲到某些垄断企业通过技术壁垒排除竞争者时,坐在前排的江烁突然发出一声短促而怪异的嗤笑。
“效率?最优配置?”他转过头,目光扫过全班,最终落在齐朔身上,带着一种混杂着优越感和烦躁的复杂情绪,“那都是糊弄庸人的说辞。真正的‘资源’,是这里!”他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声音拔高,“是无可替代的天赋!是能将所有竞争者远远甩在身后的绝对智力!就像‘启明班’那样,聚集最顶尖的大脑,产出最完美的成果!那才是未来!”
他这番突兀的宣言让课堂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诧异地看着他。江烁的脸因激动而微微泛红,他仿佛沉浸在自己构建的逻辑里,继续高声道:“那些庸才,再怎么努力,也不过是在既定规则下打转!真正的强者,是制定规则的人!是像校长那样,能够‘塑造’天才的人!”
老师皱紧眉头,敲了敲讲台:“江烁同学!注意你的言辞!课堂是讨论知识的地方,不是宣扬个人激进观点的地方!”
江烁这才像是猛然惊醒,他环视一圈,看到同学们或惊愕或不解的目光,脸上掠过一丝狼狈,但随即被更深的固执取代。他重重地坐回座位,不再说话,只是紧握着拳头,指节泛白。
齐朔默默地看着他的侧影。江烁没有看透“启明班”的本质,他看到的,是被精心包装后的“力量”与“荣誉”。他将那里视作通往权力、挽救家族、甚至超越沈墨的捷径。他对那些被“塑造”出的天才,抱持的并非对“行尸走肉”的恐惧,而是一种混杂着嫉妒(因为他们得到了他渴望的“认可”)和不屑(认为他们失去了弟弟江熠那种“灵性”)的扭曲心态。他珍爱的弟弟正在被改造成他口中那种“无趣的天才”,这其中的撕裂感,正是他疯狂加剧的根源。
放学后,齐朔抱着几本从旧书市场淘来的、封面模糊的《业余无线电入门》和《信号与系统基础》,匆匆走向校门,却在教学楼后的自行车棚被周烬拦住了。
周烬的目光落在他怀里那几本与高中课程格格不入的旧书上,挑了挑眉:“怎么,打算改行当电工?”
齐朔下意识地把书往怀里收了收,有些窘迫:“随便看看。”
周烬没再追问,只是从他那看起来总是塞得鼓鼓囊囊的背包里,掏出一个巴掌大小、外壳有些磨损的黑色设备,递了过来。“拿着。”
齐朔接过来,入手微沉,设备上有几个简单的旋钮和一个单色的小屏幕,看起来像是某种老旧的便携式录音笔或扫描仪,但接口和标识又很陌生。“这是……?”
“能帮你听到‘杂音’的东西。”周烬言简意赅,他指了指设备侧面一个不起眼的开关,“调到FM模式,频率范围比民用广播宽一点。电源键在这里。耳机孔在旁边。”他演示了一下基本操作,动作熟练。
齐朔的心脏猛地一跳,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周烬。
周烬避开他的目光,语气依旧平淡:“别那么看着我。这东西旧得快能进博物馆了,查不到来源。用完处理掉,别给人留下把柄。”他顿了顿,补充道,“小曦最近为了艺术节布展,总往仓库区跑,那边旧东西多,捡到个破烂很正常。”
这是在为他准备借口。齐朔握紧了那台冰冷的设备,喉咙有些发紧:“烬哥,谢谢你。我……”
“用不着。”周烬打断他,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耳朵放灵点,脑子放清醒点。有些声音,听到了未必是好事。”他意味深长地看了齐朔一眼,然后背上包,双手插兜,晃晃悠悠地走了,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齐朔看着他的背影,将那个黑色的设备小心地藏进书包最里层。周烬的援助来得突然却又在情理之中,这个看似置身事外的局外人,其实一直洞察着一切,并在自己划定的安全范围内,提供了最关键的支持。
当晚,齐朔将自己反锁在房间里。窗外月色黯淡,远处的城市灯火如同模糊的星群。他摊开政治经济学课本,装作用功的样子,耳朵里却塞着连接在那台黑色设备上的耳机。手指微微颤抖着,他按照纸条上的指示,缓缓旋转调频旋钮。
设备的屏幕发出微弱的绿光,数字在跳动。广播电台的音乐、交通频道的路况、滋滋啦啦的电流噪音……各种声音混杂着掠过耳畔。他屏住呼吸,耐心地、一点点地逼近那个特定的频率。
终于,当旋钮定格在某个微小的区间时,耳机里持续的白噪音中,突然混入了一种截然不同的声音。
那不是音乐,也不是人声,而是一种极其规律的、低沉的嗡鸣,间或夹杂着短促的、类似电子脉冲的滴答声。这声音单调、冰冷,缺乏任何人类情感的波动,仿佛某种庞大机械心脏的跳动,或者……是某种非人意识在无声地低语。
齐朔全身的汗毛瞬间竖了起来。这诡异的声音,与他之前感受过的“启明班”学生的空洞眼神、与沈墨描述的“神经活动趋同”、与这座学院无处不在的精密而冷漠的氛围,完美地契合在一起!
他强忍着不适,集中精神仔细倾听。在那规律的嗡鸣底层,他似乎还能捕捉到一种更微弱、更杂乱的背景音,像是无数细碎的、被压抑的哀鸣,被那强大的主频率无情地覆盖、同化。
这就是圣臻塔华丽表象下的真实心跳吗?这就是那些“无趣天才”们被灌输的“知识”的源头?一种冰冷的恐惧攫住了他,但同时,一种接近真相的战栗也让他激动得手指发麻。
就在这时,他书桌上的手机屏幕忽然亮了一下,一条新信息弹了出来。发信人赫然是——林晓蔓老师。
信息内容很短,只有一句话:
「近期批改你的作业,发现有几处论述不够严谨,已用红笔标出,明日抽空来办公室一趟,当面与你探讨。」
而在信息末尾,一个不起眼的、看似无意划下的红色星号,被重点标注了出来。
齐朔的心跳再次加速。林老师!她没有被完全隔离!她还在用她力所能及的方式,传递着信息!那个红星的标记,是新的警示,还是新的线索?
他猛地摘下耳机,那冰冷的嗡鸣声似乎还在耳蜗里回荡。他看看手里那台来自周烬的神秘设备,又看看手机上林晓蔓那条看似寻常却暗藏玄机的信息,最后目光落向窗外黑暗中那座沉默的钟楼。
监听已经开始,回响已然入耳。更多的线索与助力,正从不同的方向,悄然汇聚到他这个原本微不足道的“变量”身边。他知道,自己踏出的这一步,已经无法回头。而前方等待他的,是更深、更冷的黑暗,以及黑暗中,那微弱却顽固的、属于真相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