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那次短暂的交集,像投入死水中的一颗石子,在齐朔心中漾开圈圈涟漪后,水面再度恢复了令人窒息的平静。沈墨又一次消失了,但这一次,齐朔的心境已截然不同。那短暂的接触,那句低沉的嘱托,像一枚火种,驱散了他心中的部分迷茫与不安。他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在黑暗中摸索,那条无形的线并未断裂,只是暂时沉入了更深处。
他不再被动地等待,而是开始更主动地“保持常态”,同时以一种近乎贪婪的姿态汲取着知识。他反复研读沈墨留下的笔记和那些艰深的著作,虽然大部分内容依然如同雾里看花,但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思维边界在被一点点拓宽。他甚至开始模仿沈墨的思维方式,尝试用更冷静、更逻辑的角度去分析身边的事物,包括江烁日益异常的行为。
江烁的状态,正如周烬所描述的“颜色”一样,正在急剧恶化。他眼底的红血丝愈发明显,脾气一点就着,对周围的一切都充满了攻击性。他不再仅仅针对齐朔,任何一点细微的、可能被他解读为“轻视”的举动,都会引来他暴躁的呵斥。他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受伤野兽,焦躁地逡巡着,等待着某个爆发点。
这天下午的历史课上,当老师提到欧洲中世纪某些贵族为维持血脉纯净而导致的悲剧时,江烁突然毫无征兆地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吓了全班一跳。
“纯血?高贵?”他嗤笑一声,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目光却像淬了毒的刀子一样扫过齐朔,意有所指,“再高贵的血统,也比不上真正的实力!等着看吧,很快所有人都会知道,谁才是值得投资的未来!”
历史老师皱起眉头:“江烁同学,请注意课堂纪律,坐下。”
江烁胸膛剧烈起伏着,狠狠瞪了齐朔一眼,才不情不愿地坐下,整节课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低气压。齐朔能感觉到,那目光中的恨意并未消减,反而混合了一种更复杂的、急于证明什么的焦灼。他几乎可以肯定,江熠进入“启明班”已成定局,而江烁,正试图用这种方式,向家族、向学校、也向那个他始终无法企及的沈墨,证明他自己的价值。
放学后,齐朔抱着书本走向校门,却在连接主楼与艺术楼的回廊里,看到了意想不到的一幕。
林晓蔓老师正拦在江烁面前,神情严肃地说着什么。江烁一脸不耐,试图绕开她,却被林老师再次挡住。
“江烁同学,我知道你最近压力很大,但有些路,走错了就回不了头了。”林晓蔓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你弟弟的事,学校自有安排,你不要……”
“安排?”江烁猛地打断她,声音尖锐,“什么安排?把他变成和那些无趣的‘天才’吗?林老师,你管得太宽了!这是我们江家的事!我才不要让我的弟弟跟那些人一样只知道学习!”
“我是你的班主任,有责任关心每一个学生!”林晓蔓的语气也强硬起来,“尤其是当你明显走在错误的道路上时!你现在的状态很危险……”
“危险?”江烁像是被这个词刺激到了,猛地逼近一步,几乎与林晓蔓脸对着脸,压低的声音里充满了压抑的愤怒和某种破罐破摔的疯狂,“林老师,你以为你什么都知道?你以为你能改变什么?在这个地方,要么往上爬,要么就被碾碎!我不想被碾碎,我更不能让我弟弟……让我家……”
他的话戛然而止,像是意识到自己失言,猛地推开林晓蔓,头也不回地冲进了渐浓的暮色里。
林晓蔓站在原地,看着江烁消失的方向,脸上写满了忧虑和深深的无力感。她转过身,正好对上齐朔的目光。她愣了一下,随即对他露出一个疲惫而勉强的微笑,轻轻摇了摇头,也转身离开了。
齐朔站在原地,回廊里穿堂风吹过,带着深秋的寒意。林老师与江烁的对话,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他心上。他清晰地看到了那条正在将江烁,甚至可能将整个江家拖入深渊的轨迹,而他自己,却只能作为一个旁观者,这种感觉糟糕透了。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的那张纸条,沈墨的字迹仿佛还带着一丝冰冷的温度。他需要做点什么,不能只是等待。
几天后的午休,齐朔再次“偶遇”了刚从实验室出来的江熠。少年的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眼下的青黑愈发明显,但他看到齐朔时,还是努力挤出了一个笑容。
“齐朔学长。”
“江熠,”齐朔看着他,心中不忍,“你……还好吗?脸色看起来很差。”
江熠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笑容有些勉强:“没事,就是最近实验数据比较多,有点累。”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哥哥他……最近很生气。因为我要正式加入‘启明班’了。”
果然。齐朔的心沉了下去。
“恭喜。”齐朔说出这个词时,感觉喉咙有些发干,“但是,江熠,如果你自己不想……”
“我想的。”江熠突然抬起头,打断了他,那双曾经清澈的眼睛里,此刻却像蒙上了一层薄雾,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坚定,“那里能让我变得更强,能让我帮到家里,也能……让哥哥不再那么辛苦。”他像是在背诵某种既定的台词,语气平静得令人心惊,“王校长说,这是最优选择。”
最优选择……齐朔想起了沈墨对此的评价。他看着江熠,仿佛看到一层无形的、坚硬的壳,正缓缓包裹住这个曾经灵动的少年。
“是吗……”齐朔轻声回应,他知道自己无法再说服什么了。就在江熠准备离开时,齐朔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状似无意地低声快速说道:“对了,我前几天在图书馆看到一本很有趣的旧书,讲民间传说的,里面提到有些地方认为,过于完美的果实,可能是被‘寄生’的。你说,知识会不会也一样?”
江熠的脚步猛地一顿,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只是停顿了那么一两秒,然后更快地离开了。
齐朔看着他的背影,不知道这句隐晦的警告,是否能在那片逐渐凝固的思维中,激起一丝微澜。
当晚,齐朔在整理书包时,发现夹层里多了一张折叠得很小的纸条。不是沈墨的笔迹,纸张也很普通。他心中一动,警惕地环顾四周后,才小心地打开。
上面只有一行打印的、没有任何特征的宋体字:
「信号频率:130.00MHz。监听时间:午夜至凌晨两点。保持隐蔽。」
没有落款,没有来源。
齐朔的心脏狂跳起来。这不是沈墨的风格,沈墨不会用这种无法追溯的方式。是陷阱?还是……其他的助力?林老师?周烬?或者是那个只存在于照片和传闻中的,信息学天才苏予知?
他紧紧攥着纸条,感觉自己也正被卷入一股更庞大、更复杂的暗流之中。他看了一眼窗外沉寂的夜色,和那座在黑暗中如同巨兽般蛰伏的钟楼。
微光仍在,但黑暗,似乎也更加深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