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万象,皆需形体以承载灵性。万物有壳,神也不例外。
只不过,众生需借□□以生存,而她,是为赋形而入世。
岁月如奔流,既无风声,也无踪迹。她已褪去初入门下的青涩,渐渐长成一个静默沉稳的少年模样——至少,在外表上。
十六七岁的容貌,清瘦俊朗,黑眸如漆,藏着看不透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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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她做了一件大事。
她亲手炼制了一具属于自己的义骸。
在外人看来,那只是一副人形肉身,有血有肉,有筋有骨,可对她而言,那是一个“真正意义上能陪她一生的朋友”——她的化身,她的容器,也是她的旅伴。
此义骸,取了三界秘骨、九州灵土,以“万灵引”为脉络,以神魔双火为内核,一呼一吸皆通天地正道。她亲自雕刻骨骼,亲自注入血脉,又一点一点将灵魂线系于每一处命门窍穴,如织如绘,耐心到了几乎偏执。
其形,竟是一位男子。
黑发黑眸,眉骨高挺,唇色淡薄,冷峻中自带一丝书卷气,宛若从古魔文籍中走出的旧世贵族。身形高瘦,一袭白袍,袖摆下还有她偷偷绣上的一缕浮云暗纹。
“像谁呢?”她曾盯着这具义骸沉思良久。
“像我想变成的那种人。”她终于回答了自己。
不是女神,不是少女,而是一个从容、安静、有力又疏离的存在。某种程度上,她甚至赋予了这具义骸她所敬仰的一切:隐忍的信念、柔和的锋芒、冷静的慈悲,以及——一丝倔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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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上义骸的那一刻,她站在镜前听见自己第一次用肉身心跳的声音。
咚。咚。咚。
每一下,都像是宇宙用沉默告诉她:
你不是来世间观光的。你是要走进去的。
于是,她披上白袍,收起漫天灵力,从深山练阵场一步一步走向书阁,前去觐见她那位……不肯承认自己是她师父的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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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
她刚站定,还未开口,一罐墨坛已经飞了出来。
“砰”地砸在她肩头,墨汁飞溅。
“让你做义骸,不是让你做皮相!脸做这么精致干什么?你以后是要靠脸接客吗?”黎衍大喝。
他这人,一向不骂人,但骂起人来……堪称致命精准。
顾清尘也不怒,只是垂下眼睫,轻轻欠身。义骸的动作带着未熟之柔,却沉稳得如静水般平和。她知道,他若真不满意,绝不会只扔个墨坛那么简单。
果然,黎衍盯了她片刻,撇嘴,哼了一声:“也不是完全不行……至少眉骨刻得还挺规矩。”
这句夸奖藏在恼怒中,藏得比她义骸暗纹还深。她没有作声,只默默退出书房,嘴角却不自觉上扬了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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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的五十年,便是与这具义骸的磨合期。
义骸不同于傀儡,也不同于附身。它是灵与形完全同步的存在,需同呼吸,共生灭,才能真正被天地承认,步入“大道有形”之列。
她带着它习刀走剑,练术磨阵,有时甚至在深夜沉思良久,只为弄清这具身体在怒时是否眉间太紧、悲时是否唇角过垂——这不仅是锤炼灵肉,更是她构建“自己”的过程。
她第一次尝试在人间市井之中,混迹茶楼酒肆,观察众生的相与情;她第一次独自一人夜游魔界死土,与千年魔虫对峙,只为测试义骸之骨抗毒强度;她第一次在山中对镜冥想,不为修行,只为感知“我是谁”。
黎衍虽嘴上不言,暗地里却一直在监测她的进展。
“中规中矩,没啥爆点。”他对大长老说道。
大长老:“但她还不到两百岁。”
黎衍:“……你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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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年很短,也很长。
等她能将这具义骸当作第二肌肤一般自然地运转时,她已可以独立撰写战阵方案,带领外门弟子出征边境。白袍墨发,面如玉雕,气质如松;言语温和,出手却从不留情。
人称“清衍君子”——取她名中“清”,他姓中“衍”,不知是巧合还是……
“谁取的这称号?”黎衍问。
弟子战战兢兢答:“……是您亲口默认的。”
“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