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太阳把炽热的火焰烧在南青城绿蓝色的土地和大海上。
知了在有限的生命时间里竭尽全力的鸣叫,融化的冰淇淋奶油滴在手上,街道上连流浪狗都要找地方乘凉,恼人的盛夏已经从七月走到八月,南青一中才终于放了暑假。
钟天野和陈舒她们终于约上烧烤,晚上的烧烤是夏天的**。
钟天野骑上小电车,从东城向西城赶去。
走到时,发现大家都丑了许多。
熬夜学习,压力山大,排名分数,甚至于原生家庭。
即将成为高三生的她们日子很不好过。
在一起吃饭时也多是抱怨吐槽。
钟天野点了几瓶冰啤,吃着烤串和生蚝,默默听着大家的苦水。
这顿饭结束的很快,夏天昼长夜短,大家都想在有限的夜晚争抢回属于自己的时间。
临走前,张万琴猝不及防给了钟天野一个拥抱。
其实只是女孩轻轻用胳膊拢了拢钟天野的身体,用手拍了拍她的背。
“下次见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提前给你一个分别的拥抱。”
钟天野内心没有情绪是假,心里空落落的才是真。
女孩们陆陆续续离开,钟天野和陈舒逗留到最后,在烧烤城旁的广场找各自的电动车。
两个人也不说话,钟天野被落寞的情绪淹没,奇怪自己怎么也变得多愁善感了。
似乎陈舒也不知道怎么告别,钟天野抬起头时,女孩摆了摆手就骑车离去。
钟天野无力的坐在车上,广场上灯光黑暗,她用手机灯光照着亮插钥匙。
眨眼的功夫,一束更亮的光打在钥匙孔上。
钟天野抬头,看见付嘉航拿着手机给她照着亮,另一只手还抱着篮球,克制的喘着气,脑袋上仔细看还有细汗。
两个人对视,付嘉航笑了笑。
圆圆黑黑的眼睛弯起来,在黑色的夜中显得更明亮。
“你怎么来了?”
这附近没有可以打篮球的体育场,她在偌大的广场,上百辆电动车中间,能被付嘉航精准定位就不可能是偶遇。
所以看见他的第一眼,钟天野的念头就是——队伍里有叛徒。
“我有话想和你说。”
“谁告诉你我在这的?”
“那我不能说。”
钟天野不在乎的耸了耸肩,把车推了出来,转动钥匙。
“你要说什么,不说我走了。”
付嘉航这才收起手机,又换了一只手拿篮球,挠了挠头,似乎不知道怎么开口。
唯一的光线被灭掉,钟天野的脸随着附近烧烤城闪烁的灯光忽明忽暗。
他刚刚收到卫今夏的消息,纠结和犹豫中终于选择从东城的体育馆打车赶到这里。
一路上,他猜测着钟天野分手的可能性,又掂量着自己撬墙角成功的概率。
可惜,很渺茫。
他以为自己在钟天野心中有点份量,在整个南青一中,除了周伯安,就剩一个他。
前几天,他才从女生聊天的缝隙里捡到钟天野回来的消息。
他在心里埋怨为什么离开和回来都不告诉他。
就在刚刚看到钟天野不以为意的态度,才发觉一切的赌气不过是自己自作多情的独角戏。
她就是这样的性格。
安静的离开,不拖泥带水,不会浓重的表达自己的情感,脾气不好,没有耐心,但实际上对什么都淡淡的。
本来就没有的胜算因为没有回应她离开的消息更是消失的一干二净。
“没事,就来和你告个别。”
钟天野有些惊讶,其实她有猜到付嘉航想来干什么。
甚至于她已经想好了怎么给出体面不尴尬的拒绝。
可是付嘉航不是周伯安,他不会抓紧一切机会试图让钟天野留在自己身边。
同样是天之骄子,付嘉航放不下自己的包袱,也没爱到那种程度,更不会和周伯安一样卑微的满足钟天野的所有要求。
他和钟天野一样,是把自己放在第一位的人。
“我又不是明天就走,有什么好告别的?”
付嘉航哼笑两声,一只手伸出来帮钟天野扶了扶车子,笑咪咪的看着她。
“你知道吗?钟天野,其实你说话特冲,心里什么态度全写在脸上。”
听到这话,钟天野忍不住对眼前这个笑起来像陨石边牧的男孩翻个白眼。
“你看,我说什么,你还是那么不好惹。”
“我翻个白眼就算不好惹,那我要是打你算什么?”
“算你能打我。”
付嘉航嬉皮笑脸的说着,他不再奢求钟天野能对他有什么好态度,这是他该的。
明知道她不喜欢拐弯抹角的人,自己还是心存侥幸。
可是付嘉航也是第一次在女孩面前那么拧巴,自从确认心意之后一直拧巴,甚至眼前还在拧巴。
他也没追过女孩,想谈恋爱也有大把人等着他选。
“你怎么回家?”
“我可以顺路带你回去。”
思绪被打断,才发现钟天野已经把车调头准备离开。
付嘉航还是没能坐上钟天野的后座,看见女孩离去的背影,发丝被风吹的乱乱的。
再多的牵扯恐怕自己真的要坠入爱河,困顿于此。
就像周伯安,如果学校里的传闻都是真的,那他只能承认她俩天生一对。
钟天野洗了个澡,把烤肉味洗净,蹲在椅子上,边抹身体乳边安静的回想今天的事。
付嘉航突如其来的举动虽然莫名其妙,但是又冲散了她内心的空落。
钟天野不认为付嘉航是真的喜欢她。
更像是同类相吸,同样的性格底色,钟天野把这种性格不掩盖的表现出来,吸引了还操着人设的付嘉航。
她们还是适合做朋友。
“睡觉了吗?”
手机弹出消息,依旧是周伯安。
钟天野趴在自己腿上,拿着手机,歪着头,看着备注的“周伯安”三个字。
同样是长得帅学习好家境好,为什么人与人之间的差距那么大呢。
基于现在的大环境,钟天野知道以后大概率不会再遇见像周伯安这样的人了。
这样热烈,真挚,真正对你好,甚至对你变得没有自己底线的人。
就算这样,钟天野也不想把自己全身心投入换来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
“对你好”本来就是伪命题。
这种好依附于他人的态度和想法,随时收回,并不值钱。
学会持久的,永恒的对自己好才是她要追求的真正命题。
9月开学钟天野升入Year13,自从南青回来后,她变得比上学期更努力。
努力到祖母都刮目相看。
她从小到大没尽全力做过什么事情,骨子里透着散漫,虽然父母并不要求她能做到世俗上的成功,但是周围的长辈也暗搓搓的说过这个女孩一看就成不了什么大事。
钟天野没觉得自己有多努力,她只是原来学习的时间太少,显得现在学的十分用功。
况且和张万琴她们比起来,她不及她的十分之一。
她只是想顺利申请通过北林大学而已。
她的努力也比不上周伯安。
钟天野并不了解周伯安在遥远的加国过的怎么样,只知道他似乎比以前还忙。
因为他很少能有时间主动给她打来视频了。
没有隐瞒自己的目标,钟天野一开始就告诉了周伯安自己想去北林上学。
那次罕见的周伯安主动结束了聊天,很久之后发过来一个‘好’字。
钟天野总觉得他在温哥华过的不太好,可是她不问,他也不说;她问了,他也不一定说。
温哥华的冬天比南青肯定要冷的快,现在已经10月,马上就到11月了。
钟天野关掉手机,抬头看向窗外,10月的秋天是伦敦真正的秋天,潮湿多雨变成常态,乌云和阴天变得更加常见。
钟天野不喜欢这样的天气,因为她还要上学。
也不知道周伯安喜不喜欢这样的阴天。
11月,树木已经变得光秃,晴朗的蓝天在伦敦已经变的很珍贵。
钟天野早晨去图书馆,下午回来时,大概率一整天都看不见太阳。
在11月比砸到钟天野身上的毛毛雨还多的是周伯安的消息。
他的消息集中在太平洋时区的傍晚。
只是那个时候钟天野要么没醒,要么已经开始去上学主动把手机留在了家里。
他很少能得到及时的回应。
周伯安晚上拖着疲惫的身子躺在床上,空旷的房间只有时钟滴滴答答的响。
压抑一天的情感在温哥华最潮湿最阴郁的季节开始疯狂蔓延。
周伯安以前几乎没有想念的情感,因为那些人即使永远离开也不重要。
现在,他终于体会到想念的苦楚。
想念比爱更深刻。
爱很抽象,下一刻转瞬即逝。
而想念在每一个角落。
吃饭的时候想象钟天野就在旁边不停的说话;抽烟的时候想象把烟雾勾勒成钟天野那张脸的轮廓;喝酒时想到杰克丹尼,那是她爱喝的威士忌。
想念的热烈因为人终究不在身边,所以得到回应也不会安歇。
一点点写下的手机备忘录里的话是周伯安无处安放的内心的雨,负重感情的水分子又长途跋涉跨过太平洋,抵达欧亚大陆,成为打在钟天野身上的毛毛雨。
“我开始想念南青城了,也开始想念那所高中。最重要的是,我想念那个时候的我们了,钟天野。”
“这里的11月很烦人,又潮又冷,天总是暗的,钟天野,如果你在的话,我会好很多。”
“我总是想着你□□,钟天野,你会觉得我恶心吗?可是只有这样我能有一点开心的幻觉。”
长长的,翻不到尽头的备忘录是周伯安自己内心的狂风骤雨。
这片雨永远不可能下到伦敦和南青。
它永远笼罩着这栋灰白调的房子。
11月的伦敦虽然被阴湿包围,但圣诞的气氛全然已经弥漫在大街小巷。
已经亮起的明黄色街灯,到处有巨大红色的蝴蝶结,开始被装饰的松柏绿圣诞树,钟天野就每天在红红绿绿中等待圣诞假期的到来。
在路上偶然遇见很好看的装饰和风景她会拍下来发给周伯安。
钟天野觉得他在温哥华的生活太无聊了,生活的无聊放大了他性格上的无趣。
有时钟天野都觉得周伯安是不是都不出门,和人交流的能力都退化了。
她很想知道温哥华的圣诞节是什么样,让周伯安去热闹的地方拍几张街景,结果只发来了一张从家里窗口拍的图片。
可是很好看。
他发的图片是人家的门前与庭院。
数不清的led灯像钻石包裹着屋檐、窗框、廊柱和每一棵庭院的树木,巨大的圣诞花环被对称的挂在大门前,落地窗前还能看到巨型的圣诞树。
“这是哪里?”
“这是我一个老师的家。”
“那你呢,你在温哥华的家不装饰一下吗?”
“不用装饰。”
“周伯安,你在那边是不是没人管?”
钟天野熬着夜享受圣诞假期,边看着电影边用手机和朋友们聊着天。
她随手打下这句话只是因为她觉得周伯安一个人在异国,周围没什么亲人,倒是怪孤苦伶仃的,作为女朋友,必要时,她还是要表示慰问。
毕竟周伯安心理情况不稳定,她有点害怕他得抑郁症。
害怕他生病之后自己第一个跑路会被极端的记恨一辈子。
周伯安被困在这所房子里,感受不到什么圣诞节的氛围。
他很听周令颐的话。
周令颐对于死亡的害怕愈演愈烈,同时也害怕自己的设置好的路径有任何差池影响公司和她女儿以后的路。
所以在给周伯安请了家教老师一对一教学为申请大学做准备的同时,她已经让周伯安进了公司实习。
作为老板她很懂得怎么笼络掌握人心。
必要时给点甜头让人有支撑的**。
她答应元旦周伯安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找任何想找的人。
周伯安几乎每天都跟着周令颐在公司实习。
可是周令颐是一个很苛刻的人。
特别是确诊之后,她基因里的极端显露无疑。
每天对周伯安的精神折磨和言语上的打压已经似乎快要把他逼疯。
周伯安瞧不起周令颐。
这个说着自己最痛恨周彧年的人,在逃离那么多年之后还是变得和周彧年一样。
只会用精神吸血和捆绑打压来控制自己想控制的。
如果不是她能和自己合作帮自己逃离,如果不是她是一个将死之人,周伯安一定不会走这条路。
他会寻求别的解脱方法,哪怕极端也行。
同样是18岁,他没周令颐那么懦弱,还在贪恋所谓根本不存在的家。
周令颐似乎知道周伯安的心理状况不好,她也害怕脱缰,从一开始就搬出周伯安的软肋。
起初见到钟天野的第一面时,周令颐在心里还对此嗤之以鼻。
她不理解为什么周伯安就把这样一个女孩当成了救命稻草,长得漂亮,性格冷漠,家庭普通。
可是当可以利用这份感情屡屡得逞时,她每次都要心里默默感谢钟天野。
不理解没关系,管用就行。
在周伯安状态最糟糕的时候提出他可以去伦敦见一面那个女孩,他就这样在周令颐变本加厉的折磨中撑到了现在。
周伯安握着这一点希望在加国的夏天走到了冬天。
他希望冬天再走快一点,哪怕陷入无尽的夜也好。
只要走到新年,他就能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