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氏生辰这日,门中到处张灯结彩,热闹喜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办婚事。
入夜,偌大前院灯火如昼,人声鼎沸,座无虚席。陆家兄妹来到前院,放眼望去都是人,陆知夏不由感叹,平日练武没见这些人积极,今日吃喝玩乐倒是无人缺席。
一名丫鬟引兄妹二人至主桌。陆知夏看着圆桌旁四个摆放稀疏的圆凳纳闷,这么重要的日子,除了下山云游至今未归的四师叔,三师叔竟也不参加?
陆子辰兀自落座,陆知夏却站着不动。她可不想看他们母子今晚得意的样,搬起自己的凳子就往邻桌的江宛若和李暮中间走去。陆子辰只负责把她带到,其余的由着她去。
多了一人,邻桌略显拥挤。齐放调侃道:“陆老二,放着宽敞显眼的位置不坐来这挤什么?一会儿吃菜大家筷子都打架了。”
陆知夏道:“想出风头你去坐吧。我今晚就是来蹭饭的,吃完就走。”
柳玄道:“二小姐,你真坐这儿?一会儿师父见到怕是又要生气咯。”
陆知夏一脸无所谓地剥着橘子,“生气就生气,大不了再把我关起来,反正静思洞我住惯了。”
柳玄笑问道:“那二小姐可静思出什么?”
陆知夏瞥了一眼斜对面话多的小鬼,吃着橘子若有所思地总结道:“我觉得吧,人醒是一天,睡也是一天,睡着总比醒着好,至少不必面对讨厌的人和事。”
这道理浅显粗俗,同桌几人莞尔。唯有心不在焉的李暮和沉默寡言的赵钧没有任何反应。
陆知夏看出李暮有心事,剥了一半橘子递到他面前,“二师兄吃橘子。”
李暮温和一笑,“你自己慢慢吃吧。”
陆知夏收回手,心想或许他也猜到父亲要扶正姜氏,心里替母亲难过吧。
李暮神色复杂地看了陆知夏一会儿,正欲开口却被远处传来的一声高呼打断。
“掌门到——”
少顷,身着净白庄重礼服的陆掌门和姜氏相携而来。众人安静起身,抱拳高呼:“拜见掌门。”
整个前院回荡着震耳欲聋的呼声,听得人心潮澎湃。
踏着红毯来到席前,陆掌门面对众门人说了一番客套开场白后直奔主题,扬声道:“我派主母之位空置已久,姜氏温厚贤淑,品行端正,堪当主母,日后诸位当以夫人之礼待之。”
“恭喜夫人。”
耳边又是一阵震耳欲聋的道贺声。坐在人堆里的陆知夏愤愤不平地将刚剥好的整个橘子塞进嘴里,酸涩的汁水充满口腔,她眉眼皱成一团,一时分不清是嘴里还是心里更酸。
“你小心别噎死。”江宛若担忧地看着腮帮鼓鼓的陆知夏。
陆掌门宣布晚宴开始,众人落座。
新夫妇二人相携入席。陆子辰上前朝二人恭敬行礼:“恭喜爹娘结发同心。”
新夫妇二人微笑点头,一家三口同时入座。陆掌门发现席上缺了一角,转头却看到女儿挤坐在邻桌,面上顿时显出不悦。
欢快的弦乐声渐起,数名身材曼妙的舞姬踏上红毯,伴着乐声翩翩起舞。为了给姜氏庆生,陆掌门请了不少远近闻名的乐坊和杂耍班来献艺。众人一边开怀畅饮,一边欣赏舞乐,席间气氛欢畅惬意。陆掌门无意破坏气氛,压下怒气喝酒吃菜。
李暮邀同门去向陆掌门和新夫人敬酒,也摇了摇闷声吃菜的陆知夏。
“我喝不了酒,你们去吧。”陆知夏心中不爽,言语冷淡。江宛若往她杯子里倒茶,让她以茶代酒去做个样子,省得宴后陆掌门找她麻烦。
陆知夏顾及今晚的大事,不欲横生枝节,暂时放下怨恨,执杯同几人向主桌走去。
看到女儿与座下弟子同时来敬酒,陆掌门和姜氏颇感欣慰,一同饮下他们的祝福。
放下酒杯,姜氏微笑看着陆知夏,“好孩子,今日能得到你的祝福我很高兴。”
陆掌门也捋须说道:“你不是缺娘疼吗?夫人待你这么好,往后你就叫她一声娘吧。”
陆知夏紧捏手里的杯子,拼命维持着面上平静,胸中早已怒焰冲天。她不做任何表示,转身就独自回座。
“这孩子……”陆掌门眉头再度皱起。
“没关系。”姜氏柔声道:“很多事都得慢慢来,大喜之日就由她去吧。”
姜氏的大度令陆掌门心间一宽,眉头也舒展开来。
李暮几人敬酒回来陆知夏已吃饱。她起身离席,江宛若主动送她回云岚院。二人边走边吐槽姜氏今晚的惺惺作态。到了云岚院门口,江宛若背着值守的弟子偷偷将一本《江湖逸闻录》塞给陆知夏,说道:“这是最新一期,你若是无聊就拿来看,少生闷气。”
陆知夏心头一暖,握住江宛若的手,说道:“宛若,谢谢你这些年对我的照顾。”
江宛若一怔,感觉陆知夏像是在道别,握紧她的手,紧张道:“你可别想不开又干傻事。”
“不会,我就是一时有感而发。”陆知夏晃了晃手里的书册,“再说,好书还没看呢,死什么死。”
二人相视一笑,挥手作别。陆知夏看着江宛若走远才转身回院子。
*
回来不久,陆知夏早早睡下。小茶将内室的灯熄灭,坐在外间缝衣裳。
内室的门关上时陆知夏就已睁眼。戌时快过了,她必须尽快行动。
外间亮着一盏油灯,昏黄的光线在门上映出小茶淡淡的身影。陆知夏悄悄下床,伸手从床底摸出几支迷香。这是今早有人悄悄放在窗台上的,想必是那人给她以备不时之需。
陆知夏先用帕子将脸蒙上再点燃迷香。从前她在云炀捉弄人时用过迷香,使用起来得心应手,很快就把外间的小茶和偏房的桂嬷嬷放倒。布置好一切,陆知夏换上小茶的衣服便空手出门。
院门外值守的两名弟子正坐在阶上聊天。陆知夏点燃最后一支迷香悄悄走近院门,想用同样的办法解决他们。
“什么人?”外面二人忽然大喊。
陆知夏以为自己被发现,紧张躲到院中大树后。
过了许久也没人开门进来,陆知夏探出半个脑袋张望,发现院门虚掩着,外边静悄悄的。她大着胆子走过去,确认外边无人后开门走出去。
时间紧迫,机不可失,陆知夏无暇多想,匆匆向前院附近的柴房走去。
倩影走远,墙头上跃下一名黑衣鬼面人。他将院门重新落锁后再度跃上墙头,消失于夜色中。
*
丫鬟打扮的陆知夏专挑昏暗的小路低头往前走,不慎与一名同样步履匆匆的人撞在一起。
陆知夏抬头望着面前脂粉厚重的锦衣女子,她面容陌生,衣着打扮都不似门中之人,陆知夏松了口气,道歉后继续往前走。不料对方忽然拉住她的手,唤道:“陆小姐。”
被一个陌生人认出,陆知夏始料未及,紧张低下头,“你认错了,我是门中的丫鬟。”
“陆小姐别装了,我认得你。”女子凑到陆知夏耳边小声说道:“别紧张,我是来带你走的。”
闻言,陆知夏恍然大悟,“难道你是……”
“嘘。”远处有人往她们所在之处走来,女子拉陆知夏一起躲到拱门后。
经过的人走远后,女子道:“奴家名唤程彩衣,是翠微坊的老板,此番受人之托来助二小姐脱困。”
“受何人之托?”陆知夏看这名女子的打扮也不像习武之人,担心她能否带她成功离开。
“此地不宜久留,有话等我们安全离开再说。”程老板带陆知夏来到附近一处僻静角落,让她换上一套事先藏的舞姬衣裙,再覆上面纱。
逃都逃了,陆知夏也懒得追问,一切照程老板的意思做。
前院丝竹声渐隐,退下的一群舞姬沿着回廊往后边走。程老板拉陆知夏跟上她们,来到附近一处热闹偏房。此处进出的都是江湖艺人,程老板带陆知夏来到自己人休息的屋子,拉她坐在镜前,拿出一副人皮面具为她易容打扮。
不久,易容换过衣服的陆知夏瞬间脱胎换骨。她看着镜子里那张完美贴合自己肌肤的清秀女子面容称奇,夸赞道:“程老板真是好手艺!”
程老板笑道:“小姐谬赞,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江湖把戏罢了。”
陆知夏大概猜出程老板的计划,担忧道:“出入大门弟子都会严格检查,若凭空多出一人会被发现的。”
“陆小姐放心,奴家自有良策。”程老板拍拍手,两名伙计抬着一口大箱子进来,一同进来的还有一名同陆知夏此时身材模样相仿的女子。
程老板将箱子打开,女子按她的吩咐跨进箱里,蹲下后陆知夏便瞧不见她身影。程老板弯腰在箱里一阵捣鼓后将桌上一大堆女子贴身衣物抱进箱子里放平整,再合上箱子落上锁。
陆知夏目瞪口呆。这个箱子装那一大堆衣物尚可,但先前多了个人怎么装得下?难道一个大活人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缩骨功?” 陆知夏听说过这种武功,却从未亲眼见过,大胆猜测。
程老板忙活完抹了把汗,笑道:“都是江湖把戏,上不得台面。一会儿出去你大胆跟着姑娘们走就行,遇到熟人也莫慌,咱们很快就能离开这儿。”
“嗯。”陆知夏开心点头。
收拾好东西,程老板领了管事给的赏钱,带着自家人往前门走去。江湖艺人连夜赶场子是司空见惯的事,若有需要东家都不会强留过夜。
混在舞姬中的陆知夏望着周遭事物心里竟有一丝不舍。她也不想离开那些关心自己的人,可她别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