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朝阁书房里,香炉青烟袅袅。陆掌门与师弟齐威相对坐于棋盘两端,对弈品茗。
棋盘上黑白二子“搏杀”已到关键时刻,陆掌门手执黑子眉头紧锁,剖析局势半天,他终于摇头苦笑道:“我输了。”
齐威淡淡一笑,道:“方才师兄若不急于吃我二子,完全有机会封住我那颗白子的路。”话音微顿,他意味深长看了陆掌门一眼,“师兄还是太心急了。”
陆掌门抚须道:“太多年没静心下棋了,若是从前你可没这么走运。”
齐威道:“原来师兄还记得从前,那可曾念过旧人?”
陆掌门面色微沉,“师弟今日过来恐怕不止是想同我下棋吧。”
齐威不再拐弯抹角,说道:“我听说知夏昨晚闯祸又被关静思洞。知夏这个孩子本性不野,师兄难道不知她为何一再反叛吗?门派的利益固然重要,但她是你和小师妹唯一的女儿,不是你用来换取利益的棋子。我希望你不要再伤她的心,把她往绝路上逼。”
“够了!”陆掌门拍案而起,“我的女儿我想怎么养就怎么养,婚事也由我这个做爹的决定,你一个外人管得太宽了吧!”
齐威道:“大家同门一场,我只是不希望你把小师妹的女儿逼死。”
陆掌门嗤笑道:“难不成这些年你从未放下过她?”
袖子下的手收紧,齐威平静道:“师兄误会,她与你成亲后我就放下了……”
“那你今日来找我又是为了谁?” 陆掌门不依不饶。
齐威道:“逝者已矣,往日恩怨我无心追究。但知夏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我不忍看她跟她娘一样郁郁终生。”
陆掌门坐下,说道:“师弟这些年闲居一隅,不知如今江湖局势复杂。姓闫的一直暗中拉拢各派孤立云苍,乌月教又卷土重来,若我派还像从前那样自视清高,早就无法在这残酷江湖立足。”
齐威道:“闫盟主侠肝义胆,古道热肠,怎会行如此卑劣之事,师兄会不会是多心了?”
陆掌门冷哼,“那都是表象,他真正的厉害你们都未见识过。”
齐威认为陆掌门压力太大,草木皆兵。沉默片刻,他叹息道: “江湖好儿郎众多,你也不该把自己的亲生女儿嫁给刘家的傻儿子。”
“你以为我愿意?”陆掌门头疼道:“我为她的亲事整整操心三年,除了刘家没人愿意要她。”
齐威道:“缘分未到强求无用,让她留在家里孝敬你不好吗?”
“孝敬?”陆掌门苦笑,“自打她回家门就没让我省心,还不如早早嫁人。没准为人母后她那蛮横的性子就收敛了。”
齐威心知陆掌门认定了这门亲事,但还是多嘴几句劝他善待女儿。
陆掌门一向不喜有人对他行事妄加指点,起身到书案旁坐下处理手头事务,将齐威独自晾在一旁。
齐威识趣出门。还未走远便听身后传来一阵摔东西的声音,顿时心寒。从前正气凛然的师兄怎会变成今日这般冷漠无情、唯利是图?
离开的路上,齐威蓦然想起许多往事,悠悠长叹。二十年前,中原武林与苗疆魔教乌月教于关月山的一场大战不止改变了江湖局势,也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若他们的师父没有在那场大战中殒命,云苍派和武林盟也不会走到如今这般争锋相对的地步。如今的武林盟也不会空有架子,难聚人心,只充当个调解江湖是非的和事佬,毫无凝聚人心再创一番伟业的雄心。
出了云朝阁,齐威望着远空感慨,或许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宿命吧。
*
入夜,云炀城街市灯火如昼,人声鼎沸。
刘斐耷拉着缠满绷带的脑袋默默前行,身后跟着刘莹还有两个蓝衣弟子。他们还是头一回见痴傻后的刘斐连续几日失魂落魄的样子。
一路上看到新奇好玩的东西刘斐都捡双份买,一份自己的,一份留着日后送给他的小仙女。倒是苦了两名弟子,才出来没多久手上便拿满东西,叫苦不迭。
刘莹忍不住提醒:“斐儿,陆小姐不一定喜欢这些东西,你买自己的就行。”
刘斐戳着食指,嗫嚅道:“小仙女因我被陆伯伯骂惨了,下回我要送她好多好东西作为补偿。”
刘莹轻笑, “看来斐儿真的很喜欢陆小姐。”
回忆起小仙女勇斗恶徒救他,细心为他上药的情形刘斐双颊就发烫,憨声道:“小仙女长得好看,人也很好,就是生气的时候很吓人。但斐儿就是喜欢她,想和她做一辈子好朋友。”
刘莹道:“既然如此,你可要好好劝啸哥,别让他到你爹面前告状。否则,你就永远见不到你的小仙女了。”
“咚咚锵——”
前边传来敲锣打鼓的声音,刘斐好奇转头,终于放弃买东西,奔上前凑热闹。刘莹和两名弟子不喜挤人堆,在原地远远看着他。
围观看街头表演的人越来越多,刘斐的身影很快被淹没。
人群中,一个布衣男子光明正大扯了刘斐腰间玉佩便溜。刘斐瞪大眼睛,屁颠屁颠追上去,“那是我娘给我的玉佩,你快还给我。”
街上人多,二人跑得不快。贼人跑到大路上,随手将玉佩一扔便跑。刘斐拨开人群看到地上的玉佩,欣喜上前。
一只斜伸来的脚将刘斐绊倒。
刘斐狠狠摔了个狗啃屎,膝盖和下巴也磕破了,疼得半天爬不起来。他抬起头,玉佩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他伸手使劲去够,终究还是差一截。
路上传来响亮的鞭子声,大街上行人惊叫着避让一辆疾行的马车。路上光线昏暗,加上车夫着急赶车,车轱辘径直从路上一道不明物体上辗轧过去。
滚滚车轮声掩盖骨头碎裂的脆响,车夫似乎没察觉,还在继续赶车。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声打破街市喧嚣。路人纷纷大喊:“马车辗到人啦!”
疾行的马车并未停下,飞快消失在大路尽头。
*
表演结束,人群散去后,刘莹他们左右不见刘斐,急得四处寻找。
听路人说一个红衣公子被马车撵了,他们即刻往大路上围着的一群人走去。
拨开人群,看到眼前的景象刘莹双腿发软跪倒在地。
“堂姐,我好疼……”刘斐趴在地上,左臂还横在路上,左腕以一种不正常的角度扭曲着,血肉模糊的地方透着白骨。
随后挤进来的两名弟子也被眼前景象吓了一跳,手里的东西全掉在地上。
“愣着做甚?快扶公子去找大夫。”愤怒的声音略微颤抖,刘莹眼中除了慌乱,更多的是恐惧。刘斐因她看护不利出事,刘夫人定不会轻易放过她。想到她那根纤细坚韧的藤鞭,只一鞭便能让她皮开肉绽……
两个弟子找来一块大木板将刘斐扶上去,正要抬走,刘斐指着地上念叨:“玉佩,我的玉佩……”
刘莹拾起路中间一块熟悉的玉佩,认出它正是刘斐的贴身之物。既是贴身之物,怎会掉在路中间?
刘斐的哀嚎声拉回刘莹神思。她心烦意乱无暇深究,即刻与弟子带刘斐去寻医。
*
深夜,一场雷雨猛烈冲刷云炀城。
城北一处医馆灯火通明,堂上几人焦急等待。内堂不时传来惨叫声,混着打雷声,听得人心惊肉跳。
秦啸天心烦意乱,一拳砸在柱子上,悔恨道:“早知就该尽快离开这不祥之地。”
刘莹抹了把眼泪,说道:“都怪我没有看好斐儿。”
秦啸天叹了口气,安慰道:“你先不要自责,待看斐儿伤势如何再说。”
这时,几名弟子从外边回来。秦啸天急声道:“如何,找到肇事者了吗?”
弟子们面色沉重地摇头。一名弟子道:“这场雨来得不是时候,街上的人都跑光了,找不到目击者。”
秦啸天道:“事情不能就这么算了,明日接着找,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肇事的找出来。”
说话间,大夫和助手从内堂走出来,玄阴派的人围上前。
大夫神色凝重,说道:“刘公子左手腕骨碎裂,经脉尽断,日后伤愈也无法使用。”
秦啸天一把揪住大夫衣襟,咆哮道:“治不好他的手,我就废了你的手。”
“大师兄,冷静。”弟子们上前拉住情绪失控的秦啸天。
刘莹跌坐在地,捂嘴痛哭。刘斐伤得那么重,都见骨了,她就知道不会有奇迹。
又是一个让人无法安眠的雷雨夜。
冷静下来后,秦啸天与刘莹到内堂看望刘斐。
床铺上,面色苍白的刘斐双眼紧闭,一动不动。接骨时大夫给他服了麻沸散,眼下药效未散睡得很沉。刘莹坐在床边,看着他整条缠着厚厚绷带的左臂抹泪,哽咽道:“回去婶婶一定会打死我的。”
秦啸天早已想好对策,说道:“别怕,这回同行的都是我的亲信,到时候大家统一口径说是他的仇家报复即可。他一屁股风流债,刘家理亏定不敢深究。待我把肇事者和目击者统统灭口,不会有人知道这件事。”
“你的人口风严吗?”刘莹仍是担心。
秦啸天道:“放心,他们跟随我出生入死多年,不会有问题。”
“谢谢你,啸哥。”刘莹感激地看着秦啸天,“这些年在玄阴若没有你暗中护着,我早活不下去了。”
秦啸天叹息道:“这世道冷酷艰难,你我皆是苦命之人,唯有相互扶持才能走得更远。”
刘莹抿唇微笑,心中却一如既往困惑。他们非亲非故,他对她也无男女之意,究竟为何帮她?
*
数日过去,云苍山一切平静。
陆知夏一个人在黑暗洞室中待久了心也跟着静如止水。她发现这种无人烦扰、没有情绪的日子也不错,即使如此度过余生也未尝不可。
“吱呀——”
铁门忽然开了,橘黄的火光照进来格外刺眼,陆知夏抬手遮住眼睛。
“二小姐,你可以出去了。”一名弟子上前,扶起缩在角落里的陆知夏。
“我被关了多久?” 许久未开口说话,陆知夏声音沙哑。
“六日。”弟子扶着她踉踉跄跄出门。
才被关了六日?陆知夏不可思议。上次父亲大发雷霆,她以为自己出嫁前都要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度过。
来到洞口,刺眼的天光令她睁不开眼,捂着眼睛连连后退。一双温暖大手倏然握住她的手,带着她往前走。
“知夏。”
是江宛若的声音。来到洞外适应天光后,陆知夏缓缓睁眼。站在面前对她微笑的是江宛若,而一旁握着她的手带她出来的却是陆子辰。
陆知夏刚想抽回手,陆子辰先一步放下手,一言不发往前走。
江宛若抱着陆知夏手臂,边走边说道:“这六日一定很难熬吧?赶紧回去洗掉晦气再吃顿好的。”
陆知夏神色始终平静,淡淡道:“玄阴派的人可还在?”
“早走了。”江宛若凑过来,小声道:“说来也是报应,刘斐在路上遭仇家报复,一只手废了。”
陆知夏道:“他就是死了,爹说不定还要杀我配给他冥婚。”
江宛若叹息,那日陆掌门不帮女儿,反帮外人残害女儿的言行让她终于理解陆知夏为何要逃离这个家,换成是她也受不了。
*
回云岚院沐浴更衣后,桂嬷嬷和小茶端着丰盛食物进屋。
桂嬷嬷摆着饭菜,说道:“我把小姐平时爱吃的菜都做了,你多吃点。”
陆知夏看着满桌丰盛菜肴却没胃口。许是在洞里昏沉度日惯了,她稍微动一动就觉得十分疲惫,连张嘴吃东西都觉得费劲。
小茶替她盛了一碗鸡汤,说道:“小姐今日好好歇息,明日门中有喜事,掌门让您也前去参加。”
“什么喜事?”
小茶道:“姜夫人的生辰宴。这回掌门在前厅办,门中所有人都要参加。”
陆知夏握紧手中筷子,难怪父亲肯提前放她出来。为一个侧室庆生如此铺张,只怕父亲是想借机扶正姜氏。父亲宠妾多年,母亲的死正好给姜氏让位。如今丧期一过,他便能顺理成章立姜氏为新夫人。
想到这,陆知夏心里又隐隐作痛。父亲扶正姜氏,待她出嫁后,云苍派便彻底属于他们一家三口。她和母亲从头到尾都是多余的人……
越想越难过,陆知夏还没吃几口就扔下筷子回房睡觉。如今她是越来越讨厌清醒的时候。
*
一觉醒来天色已暗,陆知夏坐起来伸懒腰。
点灯后,她走到敞开的雕花窗前,张开双臂任清风吹拂。
入夜的风带着一丝凉意,吹散夏日的闷热,陆知夏闭上双眼,想象自己也幻化成风,自由地穿行于天地间。
寒光一闪,半空中射来一支短箭,直直钉在窗框上。
“谁?”陆知夏吓了一跳,伸头扫了一眼窗外却并未发现可疑之人。
她发现短箭上绑着字条,即刻取下,回书案旁打开。
字条上写着:“明日戌时,柴房相见,出逃。”
寥寥数字令陆知夏震惊不已,有人要助她出逃?!她欣喜地将字条再看一遍。
这个人的字迹陌生,陆知夏猜不出帮她的是何人。但事关重大,她赶紧借着烛火将字条焚毁,再把灰烬踩成粉末才安心。
不管是谁帮她,只要能离开这个令人绝望的家,她愿意冒险一试。
这章本来不想留了,细看还是很关键,总之文章没有多余的人和事,有疑问就慢慢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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努力连更也没人收藏,写得真的很难看吗?这本书我是真的很认真写的[化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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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意外